永遠的悔

今天是姥爺的三周年祭日,天上飄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永遠的悔

雪越下越大,一會兒的功夫,整個山頭都變成白色的了,我站在姥爺的墓前,淚水被撲面的雪花擊打著,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憶著我那永遠的悔……

我注定一出生就對不住姥爺:當我“哇”的一聲降臨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姥爺滿心歡喜的去醫院看我,可是在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出院了,姥爺住院了。 

從我記事起,姥爺就坐在輪椅上,和我一起大聲唱:“兩隻老虎”;和我一起讀:“我愛北京天安門”;和我一起寫:“大、小、上、下”;給我講了第一個我似懂非懂的故事:“……假如下雪了,那是你天上的親人想你了……” 

一次偶然,我要姥爺陪我一起丟沙包,可是在輪椅上的姥爺和我配合的一點都不好,我撅著嘴正在和姥爺賭氣,姐姐看到了,氣急的說:“你好意思生氣,姥爺的腿就是因為你才不會走路的!”什麼?我驚呆了,我從姐姐那好像說錯話的神情中,感到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知道了姥爺坐在輪椅上的原委,從那一秒鐘開始,我就被埋在了對姥爺的愧疚中,我從此和姥爺生疏了,不敢正視姥爺的眼睛------儘管他還是那么慈祥。 

幾年過去了,我一直處在驚慌、壓抑中。 

一天,姥爺看到我心不在焉的寫著作業,哼著小曲,就輕輕的拍了拍的後背,叫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我,又伸手拿過我的作業翻看,當他看到上邊一個接著一個的紅叉叉,生氣的說:“月月,你多大了?怎么還這樣?你看看全家五六口人天天圍著你轉,你這樣的成績對得起你爸爸媽媽嗎?對得起我嗎?”我被最後一句話鎮住了,忽然,一股血湧上腦門:“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不就是欠你一雙腿嗎?我還你!”說完,我擦了一把止不住的淚水,顧不得陰沉沉的天,頭也不回的衝出了家門。 

“月月,回來”,“月月,回來”……我的身後傳來了姥爺焦急的喊聲,但是喊聲還是越來越弱,我離開了姥爺家。 

當我回到家裡,看著電話顯示屏上一個又一個姥爺家的電話號碼,伸出去的手始終沒有拿起話筒。當天晚上,爸爸媽媽沒有回家,只是打電話要我隨便吃點東西早點休息。第二天,爸爸媽媽仍然沒有回家,我哪裡知道,當我掉頭跑出姥爺家門的時候,我已經犯下了終身都難以令我諒解自己的大錯。 

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聲音沙啞沙啞的,昨天姥爺為了叫我回家,栽下了輪椅,急性腦出血,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就已經斷氣了。大家現在都在準備姥爺的後事,沒人顧得上我了,要我自己照顧好自己,火化的時候會來接我的。 

我聽完後,懵了,我不相信姥爺會這樣離開我,我顧不上天黑和天上急急下來的雨水,我摔上門衝出去,我要去看姥爺,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姥爺不會離開我的。 

來到姥爺家裡,姥爺靜靜的躺在靈堂:濃濃的腮紅掩蓋不住他蒼白的臉,早已灰白的唇被硬生生的塗上了口紅,他好瘦好瘦,我怎么從沒有發現他那么瘦呢?安詳的躺在“床”上,不,眉頭好像還有幾分緊縮,眼睛還有一條細縫沒有合緊,眼角似乎還有一滴未乾的淚水,他還在擔心什麼?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姥爺”,我趴在床邊,輕輕的喊著,用手去觸摸他那冰涼的手。他的眉頭竟然緩緩展開了,眼睛好像閉緊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大聲哭了起來,把我一生對他的悔恨都哭了出來,我再也見不到那個慈祥的姥爺了,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到處嘴裡掛著“月月”的那個姥爺了…… 

不知什麼時候,媽媽抱我出去了,我在那天的日記中寫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屍體,但何曾想到,我見到的第一具屍體竟然是他,那個從襁褓里把我抱大的姥爺! 

三年了,我沒有忘記他,我的記憶沒有淡化,從那天開始,我天天盼著下雪,因為我知道,下雪了,那是姥爺想我了。我站在墓前,看著前面白皚皚的大山,顯得異常的幽靜,我好像又聽到了“月月……”,“月月……”的聲音,姥爺想我了。我頓時覺得,天上飄下的是悔,眼裡流出的是恨,悔和恨融在一起,滴落在地上的是……滿心的悔恨。 

我踩在厚厚的積雪上,踏著“咯吱、咯吱”的聲音,和大人們一起向山那邊走去…… 

2025年11月11日於姥爺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