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庭院

夜涼如水的院裡滿載著月色,一縷清風盤鏇著拂過青瓦檐角,舞落了院角梧桐的幾片殘葉,又朝湖面上吹去,獨留一室清冷。

兒時故鄉的夏季夾雜著聒噪蟬鳴,我時常在自家庭院裡同兄妹們玩得不亦樂乎。有次玩累了,便坐在木椅上歇息,眯著眼看遠處模糊的天際,偶爾有烏黑的身影尖嘯著掠過上空。我隨著它們的身影轉移了視線,忽而望見不遠處的一片蔥蘢之中顯露出一隅青瓦檐角來。那不同於樹木富有勃勃生機的蔥蔥鬱郁之色,而是所有濃碧凝翠中最清冷蕭瑟的一抹,帶著幾分突兀,孤寂。

那時的我約摸是被吸引住了,竟獨自去尋摸那一抹青色的所在,繞過曲折迂迴的泥路,爬上幾座矮坡,總算是來到這座庭院前。院門微敞,大鎖銹跡斑斑,我推門輕步邁進,映入眼帘的是不算太大的整潔院落,院角種有一株梧桐,角落裡稀稀疏疏堆著被掃攏的落葉,而青瓦屋檐下,坐著一位佝僂著背的老人。他有些訝異地轉頭望了我一眼,緊抿的薄唇似從未吐出任何動聽話語,眼神中全然沒有像爺爺那樣的慈愛,如同看不見底的深淵。我後退一步,語氣慌亂:“我…我不知道這裡有人。”“不礙事,來坐坐。”老人嘴唇微微翕動,向我招了招手。

我便愣愣地搬了小木凳坐在他身邊,規規矩矩地,卻時不時好奇地瞄著他。“小娃娃,你是那邊那家的吧。”老人揚揚下頷示意一個方向,我想也沒想就點點頭,問道:“爺爺你是一個人住嗎?”這話興許是不該問的,屋子裡沒有任何聲響,就連檐角也帶著幾分孤寂,院落里沒有孩童折來玩的紙鶴,即使是地上都只有一行來回踱步的足跡。這個庭院,似乎已將夏日的熱烈擋在那銹跡斑斑的門外。許久,我聽見老人的嘆息,像是非常寂寞的簫聲,穿透了心中的荒原。“那我以後可以常來這裡玩嗎?”我扭頭望著他,試探地問道。“還是別來了,家人會擔心的。”老人難得和藹一笑,眼角的笑紋像是被春風融化的積雪。我只好興味索然地點點頭,他漫不經心地瞥向遠處的湖與山。離別時的情形我已記不清,只有他隱進屋中孤絕料峭的背影深印腦海。

後來才知曉老人的妻子早逝,兒女皆已搬進城,他卻固執獨守在自己曾滿盈歡笑的清冷庭院,或是在悼念已逝的妻子,或是在回想從前溫情的歲月,但這都只是一個已過耳順之年老者的故事,我在局外,仍不知所然。但我想,這庭院已是他這一生中唯一的掛念與執著了,也是永不枯竭的蕭索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