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

年關

□杜愛民

在我的童年,最持久、迫切的願望要數等待過年了。過了年就可以長一歲,個頭也會增高,能為家裡分擔點事情。我的外祖父母去世早,留下小舅一人在鄉下沒人照顧,我母親就把他帶到身邊,加上我們四個孩子,都靠我母親經管。記憶中我父親的工作總是很忙,他很少有時間同我們在一起,“文革”後又被下放到鳳縣山區勞動。我老家離西安不算太遠,親戚鄉里來西安看病、辦事,都住在我家,我母親要操勞的事情自然就非常多了。那會兒母親還義務做著居委會的工作。我想,要是我能再大一些,能給母親幫上忙,家裡情況會好起來。這是我盼著過年長大的原因之一。

我童年的世界,是一個痛疼的世界。因為母親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家裡整日彌散著中藥的氣味,但舊曆年前後,母親是不熬藥的,她把藥鍋和藥包藏起來,她認為這樣就能給孩子們的未來帶來好兆頭與吉祥。這使我對上天賜與的年關又增添了神秘感和敬畏。對於過年,我覺得母親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東西。

為了過一個真正的新年,每年中秋節過後,母親就開始拆補縫洗,隨後的每個晚上,便可看見她在燈下為孩子們縫納過年穿的衣服和鞋子。我有過一件短呢大衣,是用父親的舊中山裝改做的,每年母親都要在上面翻新些花樣,讓我歡喜不已,感覺就像穿了一件新的一樣。母親又將舊衣服找出來,剪裁掉破碎的部分,打好糨糊,一層一層在我家的南牆上粘成做鞋底用的“被子”,然後就叫我脫下鞋子,在報紙上留下鞋樣。她摸著我的頭說:老四的腳長得最爭氣。

籌劃一年的日子,母親是以舊曆年為圓心的。年關是起點也是終點。一年裡的事情由此到頭又重新開始。她習慣依著這個節律盤算實際的生活,比如暑天裡產的豇豆,她留一些,用開水煮過,掛在繩子上風乾,備著年三十晚上做火鍋的輔菜;冬柿泛黃後,她會用黑釉瓷缸,圍攏一窩,當中放一隻蘋果,新年早晨我還沒醒來,鮮亮、晶瑩的柿子已擺放在我床頭。

在生活的細小事情上我母親用著心勁,年關在她看來更是大事,不得含糊。年三十那天再忙,她也要抽時間帶我去城東的八仙宮給呂祖爺爺磕頭,求他保佑我們小孩子不生災病。因為病患給我母親帶來深重的痛苦,也成為了她對我們的擔憂。直到前些年,母親病痛無法起身了,年關之前也不忘叮囑我去為呂祖敬香。

我生在一個普通人家,過的是平凡的日子,回想起來,對於生命中幸福的完整感受,源於童年跟過年有關的記憶。儘管這中間有許多年父親無法和我們在一起,在年節里多少會有一些孤單、悲傷和對父親的想念,但母親把我們圍攏在一起,堆聚出一個家的親和與溫暖,讓父親不在我們身邊的時間也有幸福的感覺。

那時,我們的家境不能算好,所能擁有的物質條件,在今天顯得微不足道。我的成長經歷,又恰逢國家命途的紛亂與人心的動盪,但在年節里,看到我家新糊的窗紙白白亮亮,我心底里還是感到了希望。其實當時在我們那條街上,境遇不如我家的不在少數,但每家每戶都得過年,年年都要努力地過這個大節。過年讓維繫生活希望的心勁變得更為持久長遠。

隨著年歲的增加,年節的重要性不比從前了。但我從不忘在此之前,去到母親的墓地,接她回家,和我們一起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