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的誕生》讀書筆記

尼采的《悲劇的誕生》不急不慢地看完兩遍,有人說看尼采的著作有強烈的快感,這本書尤其如此。因為激情的掙扎而充滿熱血,有非常鮮明的青春印記,觀點尖銳獨到,不,是驚世駭俗,當然還有意氣風發和作為尼采第一本著作的生澀。但這也是他思想的開始,以後的論斷都源於這部著作,或改變,或變形,或擴大,或深化……

在尼采的世界觀里,世界的真理是無常和殘酷的,任誰見了都了無生趣。但是,不同於叔本華停留於悲觀主義,尼采以滿腔的勇氣要超越悲觀主義,尋找生的意義。他把眼光放在了所有民族的典範——古希臘文化,攫取了日神與酒神兩種藝術形態,並把酒神奉為最高的神祗。在他看來日神和酒神兩種衝動都源於世界的真理,但是日神是希臘人用來掩蓋殘忍現實的美好形象,因為靠著日神的幻影保護,才免於直視血琳琳的真相,才能引誘人有活著的強烈欲望。但酒神卻直接映出赤裸裸的事實。在酒神精神里的人,個體化原理崩潰,無生存意志,處於無意識的極大痛苦及無比快樂中。

而悲劇的誕生就在日神與酒神的碰撞中,日神的月桂碰了醉酒者,讓他的無意識感受得於形象化、概念化,而他才得於看見。所以,希臘悲劇開始只是歌隊,酒神的信徒們沉溺在酒神精神里,主角酒神只是被假設在場。後來酒神才被具體化為形象出現在舞台,而歌隊則改為用於隔絕外部世界的屏障,但仍保留酒神信徒的性質。只是後來,酒神精神被驅逐後,歌隊就退化為無關緊要的陪襯。

尼采驚世駭俗的言論在於悲劇的破滅解釋,日神與酒神的觀點只能算是獨特視角。本來日神與酒神精神都直接來源於大自然的感受,無關個人知識和經驗,是大自然的迴響。但是當科學觀歷史觀追究因果關係和證據的時候,神話就破滅了。酒神賴以生存的樂土也就被毀了。

酒神精神被蘇格拉底的“理解然後美”,被世人無窮的求知慾和貪念逼到了黑暗的深淵。反抗酒神的結果也斷送了日神藝術,之後所追求的藝術都是無生命的仿造品。這完全是反理性,反科學,反學術的極端態度。此話一講,思想界學術界的極端憤怒使它對尼采這部得意之作保持沉默3個月之久,才爆發了浩蕩的聲討。

尼采看到悲劇文化的毀滅留下了巨大的空白,但他當時有完全的信心預告此精神將在德國高貴性格中再生。而被寄予希望者是當時與他有熱烈友情的音樂家華格納,他的音樂體現了世界的聲音,召喚神話,喚醒沉睡的悲劇文化,到達歌德、席勒等都未達到的地方,接過古希臘人的文化旗幟。

他認為從日神、酒神、蘇格拉底延伸出三種人:一種人被蘇格拉底式的求知慾束縛住,妄想知識可以治癒生存的永恆創傷;另一種人被眼前飄展的誘人藝術美之幻幕包圍住;第三種人求助於形而上的慰藉,相信永恒生命在現象的漩渦下川流不息,他們藉此對意志隨時準備好更普遍甚至更有力的幻影保持沉默。當然他說這三個等級屬於天賦較高的人,他們懷著深深的厭惡感覺到生存的重負,於是挑選一種興奮劑來使自己忘掉這厭惡。

尼采說《悲劇的誕生》是“一部年青人勇氣和年青人的憂傷的青年之作,即使似乎折服於一個權威並表現出真誠敬意的地方,也仍然毫不盲從,傲然獨立。”他是一個可愛的叛逆者,這權威可以說是華格納,也適合叔本華。崇拜偶像卻個性倔強地保持自己的獨特性,真心崇拜,真心迷戀,可也是真心叛逆。後來尼采與華格納友情破裂,與寫《悲劇的誕生》迷戀心境不同的是,後來他頻頻抨擊華格納,不但不把最高藝術形態悲劇文化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還稱他為浪漫主義的虛弱者,而且認為錯識華格納是本書最大的錯誤。當然他與叔本華也決裂了,還有他大學時代不惜轉學追隨的導師李契爾因為對此書與社會一同沉默,讓他難於接受,反應亦異常激烈,發出了一封語氣傲慢的信。

如果說,古希臘人永遠是孩子,尼采也是個孩子~

《悲劇的誕生》是尼采第一部產生重大影響力的哲學著作,該書涉及的是哲學中的重要分支——美學。在這一領域,學術界一向重視黑格爾、帕克以及後來的本雅明、阿多諾等人的研究成果,尼采的這一著作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然而,《悲劇的誕生》一書卻一直為藝術家和詩人們推崇。僅以我們中國為例,魯迅、周國平、郭沫若以及現在的“新褲子”、“超載”等搖滾樂隊都曾對這一著作產生過濃厚的興趣。撰寫《悲劇的誕生》時,尼采還是一個意氣風發、初露頭角的青年學者,然而仔細閱讀這本書,你會發現他不僅闡述了西方藝術的源頭,而且也為他自己的悲劇命運寫好了註腳。也許這本書的問世本身就意味著尼采悲劇命運的開始。

尼採在書中把西方藝術的源頭歸結為日神情結和酒神情結,而尼采尤為推崇後者。酒神情結即迪奧尼索斯情結,此後一直為眾多學者和藝術家關注,比如王小波就曾以迪奧尼索斯情結為題寫過多篇雜文。在中國文化中,酒神情結也在詩人、隱者和失意者中十分流行。中國歷史上最奇特的年代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那是一個國家分崩離析、戰火紛飛的年代,那是一個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極度尖銳的年代,那同時也是一個民族大融合、文化交流日益密切的年代。在那個時代,產生過一批令後來人神往無比的隱士。他們或不問世事、一心耕讀,或放浪江湖、蔑視權貴,或廟堂為官、勤心修身。不管是“隱於野”的小隱,還是“隱於市”的中隱,抑或是“隱於朝”的大隱,他們都有著強烈的迪奧尼索斯情結。例如著名田園詩人陶淵明(先隱於朝而後隱於野)就是一個喜詩好酒、寄情山水的隱士,迪奧尼索斯情結在他身上展現無餘;更不用說讓無數文人嚮往的大隱組合“竹林七賢”了。在魯迅先生的文章里,魏晉士人,自然可以以竹林七賢為代表,與藥和酒是分不開的。竹林七賢中著名的劉伶(天地為屋,房屋為衣,赤裸終日)、阮籍(猖狂一生,難效長途之哭)以及他們的精神領袖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湯武而薄周孔)都是終日與酒相伴的狂士。由此可見,酒神情結和日神情結的交織在中國文化中同樣可以找到映射,然而耐人尋味的是,在西方,酒神情結在哲學家、音樂家、畫家和詩人中都存在,而在中國,似乎主要是詩人鍾情於酒(自然是以酒為命),而像著名畫家吳道子、音樂家李龜年、哲學家朱熹,我們並沒有聽說過他們好酒的記載,這也許與中國儒家思想的深入影響有著很大關係。可見,中西藝術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用“殊而不同”而又“殊途同歸”來概括吧!

尼採在書中對西方藝術的這一源頭作了深入的闡述,並運用這一論斷對西方歷史以及現實中種種藝術現象作了較為深入的分析。尼采和著名音樂家華格納是好朋友,而在書中他對華格納的音樂作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尼采分章節對希臘、羅馬的各方面的藝術文化進行剖析,提出了自己獨到的看法。儘管與黑格爾、帕克相比,尼採在美學上沒有建立起自己的理論體系,他的論斷和闡述多有隨意性和主觀性明顯的缺陷,他的文字邏輯性和嚴密性也有待推敲(這方面的缺陷與傳播學大師麥克盧漢的經典著作《理解媒介:人體的延伸》有相似之處),但是他對西方藝術的分析,他在書中所體現出來的悲劇人生觀,仍然深深影響了幾代藝術家和文人。該書中許多看似隨意、漫不經心的論斷成為後來許多文人的座右銘或者信奉的箴言。

讀尼采的書,營養價值是毫無疑問的,不品嘗尼采的思想盛宴,其實是一種人生經歷的遺憾和缺失,這是不言而喻的。只是譯著版本很多,這篇文章,我重點對比和分辨一下,如何慎重挑選自己感興趣的風格和口味。

這本書是尼采的早期著作,書中大量使用論據、隱喻、華麗辭章以及氣勢恢宏的詩句,向哲學界展示出,自己是怎樣的一個才華橫溢的哲學家。尼采不把自己的文本局限在正統的理性中。他像詩人席勒一般,在語言的鐵籠中突破自己,釋放自己。這才是真正的尼采,真正的語言風格就是如此,狂妄不羈,才高八斗。他這個人的書面語言風格本來就十分晦澀,甚至經常使用詩一般的語言,這是尼采的個人語言風格,不是譯者的風格。尼采喜歡使用大定語,大狀語的長句和排比句,讓很多國人都對譯者非常不滿意。但是我認為這種排比句更能顯示尼采早期的洶湧澎湃的浪漫主義風格和非凡的力量。楊恆達的直譯更能體現尼采的精神世界和思想轉折,如果放到大背景反觀尼采的話,楊恆達的這個譯本還是不錯的選擇。周國平把尼采的大長句的語言切碎了,得到了大多數國人的稱讚和認可。的確可以幫助大多數人突破語言壁壘,更容易理解尼采,走近尼采。第二點,日耳曼民族的整體思維就是這樣,他們的語言習慣和語法規則就是這樣的。楊恆達追求直譯,對於無法打破語言壁壘和習慣壁壘的讀者而言,欣賞楊恆達直譯的作品會很痛苦,如果能突破這些,感受尼采語言的氣勢和力量的話,楊恆達的直譯無疑比周國平的意譯更加吸引人,更加充滿了力量。但是如果選擇看尼采的書只是想了解他的觀點,還是選擇周國平這種順口,清晰一些的版本吧。譯者是直譯,意譯,各顯其能。讀者就各取所需吧,沒有好壞之分,只是看自己個人的口味。

值得讚美的不僅僅是周國平的語言比較中式化,很容易讀懂。更重要的是,他是哲學大家,思想,論調,口氣和哲學風格,大家都已經很熟知了。本書大體上翻譯的不錯,很爽口,不過很多都是周國平挑選的節譯,不是尼采原著《悲劇的誕生》的全本。

1尼采的狂熱發燒友,

2有德語背景的人,

3職業翻譯,

4追求全本的完美主義者,

5渴望感受尼采洶湧澎湃的浪漫主義風格和力量,追求美的讀者

以上5種人請慎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