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皖南

出發的前一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穿過林立的牌坊,踏過狹窄的小橋,聽見潺潺的流水聲,跟隨它繞過一棟棟簡潔大方的徽州民居,夢境中的一切都模模糊糊,我急切地想看清它,無奈夢醒。我回味著這景致,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在向我召喚,是的,我該出發了。我就這樣,帶著一絲雀躍,帶著一絲期待,踏上了尋夢的旅程。

早晨下著雨,車行駛在路上,我臨窗而坐,望著眼前一成不變的城市之景,心中只想著快些離開,夢中的畫面又映入腦海中,我索性閉上了眼睛,試圖重溫那溫婉的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來,睜開惺忪的睡眼,向窗外望去,卻是昏暗一片,隱隱有暖色的燈光,旁邊的同學提醒我,車正駛過隧道呢,我點了點頭。突然,一束光射來,卻已是青山重重的景象了。我忙擦了擦眼睛,極力地想把這抹綠色留下來。山是遼遠的,山尖雲霧纏繞,越發看不清模樣。我不禁想像羅大佑那般發問:山裡面有沒有住著神仙?忽得眼前一亮,視野中闖入一棟黑瓦白牆的房子,孤獨地立在半山腰,多像一幅渾然天成的水墨畫,不施濃彩,只留抹抹黛色,與那青山呼應。隨後,越來越多的民居出現在眼前,我的感覺更加強烈了,是的,近了,近了。

下了車,依舊飄著小雨,我們跟隨著導遊來到了棠樾牌坊群。

未見牌坊,先見祠堂。大廳正中的牌匾上端正地寫著三個大字“敦本堂”,兩側牆壁上亦是寫了四個大字,右邊:“忠、孝”;左邊:“廉、節”。

進入內院,一方天井映入眼帘,順著天井旁的樓梯走上去,正中擺放一桌,側旁兩椅,均是紅色木製,古香古色。我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恍惚中感受到了一種莊重的氣氛:鮑家之主肅然端坐當中,子子孫孫於下方恭敬地站立著,聽著父輩的教誨,說的就該是那“忠孝廉節”吧!亦真亦幻的影像在眼前與昨夜之夢不斷重疊、重疊,我感受到了,感受到徽州人家那克己嚴明的秩序,一絲不苟的大家風範。然而,我仍有期待,夢中的那個徽州一隅就足以讓我停不下腳步,繼續追尋了。

終於見到了夢中的牌坊了!一座座牌坊高聳大氣,近樓的欄心板鐫有精緻的圖案,下游高浮獅子滾球飄帶紋飾的月梁,又使之不失古樸典雅,無論從前看還是從後看,都以“忠、義、節、義”為序,於是升上一種熟悉感,那敦本堂中,不也有類似的四個大字么?聽著導遊一路的講解,我總算得知,這每一座牌坊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或為貞婦而建,或為孝子而建。我始終記得這樣一些故事:孝子鮑逢昌為父吮膿療瘡,尚書鮑象賢為官廉智自持,鮑瀨芳為民樂善好施。可是最令我動容的還是鮑文淵繼妻吳氏“節勁三冬”、“脈存一線”,忠夫敬老的故事。當地官員為她建造一座規模與其他相當的牌坊,可儘管如此,在“節勁三冬”的“節”字上,還是能看出些端倪:“節”字的草字頭與下面的“卩”錯位而刻,暗示繼室與原配在地位上永遠不能平等。我不禁為之惋惜,也暗嘆傳統禮教如此鮮明的兩面性。

傳統禮教衝擊著我的耳膜和眼睛,情感交織的故事感染著我的心,好一個徽州人家,好一個鮑氏家族!怪不得乾隆皇帝下江南時大大褒獎鮑氏人家,稱其為“慈孝天下無雙里,袞秀江南第一鄉”

忠孝節義的倫理道德,勾勒出整個徽州文化,即使摻雜了封建的思想禮教,也掩蓋不住它更為深刻博大的內涵。

天晴時,已是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了,那個在耳邊迴蕩過無數遍的名字“西遞宏村”終於不再只是四個字的概念,在我踏進這方土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經歷一場心靈的洗禮。

在這座迷宮村中,處處可見自成一派的徽州民居:潔白的牆壁,黝黑的瓦片,翹起的檐角,獸脊斗拱和那錯落有致的馬頭牆,看似方方正正的建築卻在細節中將南方的古老氣息體現得淋漓盡致。

走進裡頭則又是另一番景致,四周高高地環著一圈木欄桿,鏤空的門窗半掩著,似帶著些許神秘色彩,門罩、窗楣、照壁上雕刻著生動的人物、花鳥、蟲魚,或“壽”、“福”等吉祥的字眼。正中央是一方天井,像昨日的那方天井一樣,直面天空,諭示“廣收八面來風”且“四水歸堂”,即“財水不外流”,從中不難看出,當時當日徽商是多么發達。他們富甲四方,或得到榮華富貴榮歸故里,代代相傳,書寫了古老而生動的歷史巨作。

我立在古樸的小院中,陽光如同來自百年之前,靜靜地灑在正中的天井上,恍若隔世。穿越古今,我拾起那段被遺忘的時光,我聽到那古老的聲音更為親切的召喚,來自夢中,更來自心中。我突然生出一絲惆悵,在那段曾經繁盛,如今已布塵埃的年代,男人外出經商,打拚事業,一夜富貴,若念家鄉,則舊居滿室生輝,若從此留居外地,卻又不知要蹉跎多少摽梅之年的女子的年華。那些守在家中的女人們溫婉的外表下,徒留一顆愁緒包裹的心,不知在很久以前的這個時刻,是否有一個愁眉緊皺的女子,正嘆息著自己的命運。以前,我總愛在文章中寫著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多么平安和睦,現在看來確實如此膚淺,只是表面的臆想而已,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收拾了心情,果斷地走出了這件院子,外面的陽光依舊很暖很暖,似乎是在告訴我,不必拘束於那一角的淒涼,這古老的村落還有大把明媚的景色啊!嘴角漾起一絲微笑,我終是要尋到夢中那依山傍水的村莊,不是嗎?

我踏著青灰色的石板路,逆著近旁細細的水流而行。這水流隨著房屋的建造緊貼牆根流動,隱約能夠聽到清脆的水流聲,牆根處的石頭被這百年不變的流水侵蝕成各種模樣,綠油油的青苔攀附在上面,更添秀麗之色。我仔細聽著水聲,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從身旁走過,我聽見導遊甜美的聲音,“整個宏村俯瞰下來就像是一頭牛,它的人工水系號稱是‘中華一絕’,我們現在正沿著溪流逆流而上,這溪流就像是牛的‘腸道’,將帶領我們走到‘月沼’,就是‘牛之胃’了”

牛之胃?月沼?這套仿生水系勾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幾乎是小跑著來帶了月沼。這是一片狀如半月的人工池塘,水中倒映著兩岸鱗次櫛比的層樓疊院,遊人們皆駐足於這湖岸,有的舉起相機拍攝,還有的支起畫架,在雪白的紙上點染著油墨色彩。我看著這樣的場景,宛如畫中之畫,真是配得上“中國畫裡鄉村”這一美稱了!我注意到池邊立的一塊牌子,從上頭得知:月沼位於村落中央,系牛形古水系“牛胃”,明永樂年間開挖池塘,鑿西溪引水入池,供人防火、飲用和洗滌。我驚嘆於古人豐富的想像力和創造力,小小的村莊,卻暗含無數玄機。

西遞宏村,是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徽派建築群,它的古老中沒有一絲現代文明的蹤跡,獨守一方淨土,獨留一隅殘缺,隔絕在光怪陸離的城市之外,把最真的古樸呈現在每一個像我一樣尋夢的人的眼前。

至此,夢中之景象悉數被瞧個真切,祠堂、牌坊、民宅,“古建三絕”構築了人們心中完美的徽州古建築。或許我們不能確保這些古建築萬古長存,但從他們身上折射出的徽州人民乃至中華民族的文化與智慧將生生不息地傳遞下去。

尋夢皖南,這一次,我真的做了一個無比真切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