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之思

傳承盛唐遺風,開繼一派詞宗。蘇東坡跨過千年的風雨飄然孑立,黯然神傷。峨冠博帶,衣褳當風,蘇東坡站在宋詞的顛峰,遺世獨立,永受世人的頂禮膜拜。

弱冠之年得中進士的意氣風發;壯年出獵時的神采飛揚;含冤下獄後的“詬辱通宵不忍聞”;黃州赤鼻磯下的偃仰嘯歌……這些身影重重疊疊,構成了蘇東坡一生的跌宕起伏。可以這么說,蘇東坡的人生仿佛就是一曲波瀾壯闊的史詩,供人閱讀,使人品味,令人沉醉。

閱讀東坡的詞,手指輕輕摩挲著這些跳脫輕盈的詞藻,如此激揚的文字,多么澎湃的豪情,我漸漸迷失。於是書頁上的蘇東坡慢慢模糊,心中的蘇東坡漸漸清晰。他歷盡劫波,神色孤傷地佇立在我的面前。

蘇東坡少年便中進士,金榜題名,從此平步青雲。那是何等的驚才絕艷。那時的蘇東坡滿懷憧憬,提筆寫下“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的佳句。從成為天子門生的那一刻開始,蘇東坡就在做一個美麗的夢,一個有抱負的中國文人崇高的夢,那就是金戈鐵馬,保家衛國。然而他沒能得到皇帝的重用。寒來暑往,當胸中洶湧的激情不再澎湃,當心裡的失落慢慢醞釀,這時密州出獵給了蘇東坡宣洩。他左牽黃,左擎蒼,再次感受到那種熱血沸騰的力量。蘇東坡又一次滿懷期待:“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詩詞成就了蘇東坡的不朽,蘇東坡成就了宋代詩詞的輝煌。然而這等傲人的風姿引起了眾多所謂“才子文人”的覬覦,他們排拒他,污衊他,拿他的詩詞作為呈堂證供。這似乎是一個極大的諷刺,有一天蘇東坡的才情成為他的負累。文人雅弱的肩頭負著種種的莫須有,蘇東坡迷惘了,厭倦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人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牢門外小人囂張的冷笑,牢門內文人屈辱的哀號。大師在受辱,歷史在受辱,一切的文化良知在這裡顫慄。蘇東坡在牢里輾轉難眠,回顧上心頭,“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一首詞,道盡一生的坎坷無奈。

烏台詩案終於告一段落,蘇東坡帶著滿身傷痛和說不盡的悲哀走出牢門,走向黃州。從此,蘇東坡從絢爛走向沉寂,由明麗歸於質樸。千里征途,青燈古佛,顛沛流離,蘇東坡完成了一次自身的精神升華。在滿目瘡痍中,蘇東坡踽踽獨行,走向人生的轉折點。拿余秋雨先生的話來說:“蘇東坡完成了一次記載史冊的文化突圍。黃州,注定要和這位傷痕累累的突圍者進行一場繼往開往開來的壯麗對話。”

在黃州,這位在官場沉浮了半生的天之驕子,終於回歸自然,寄情山水,返璞歸真。在赤壁江邊,他留下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壯麗詩篇,奏出了這個時代的絕響樂章。

劫波度盡,蘇東坡學會了淡然乃至超然。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面對人生的一道坎坷,一幕幕滄桑,他寫道:“九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寫完擲筆,洒然一笑,笑容里不帶半分陰鬱.於是,中國歷史上有了這么一個蘇東坡,中華文學史上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