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祝福

又是一個除夕。

魯鎮的天空中也顯出新年將到的氣象來。儘管新聞來回強調著空氣品質如何如何,但聲聲鈍響依舊濃得化不開。轉瞬間,空氣里已經溢滿了幽微的火藥香。

直到大半夜過去,大祠堂里的人群才作鳥獸散,熙熙攘攘地回了各家鋪子裡。本應寂靜下來的祠堂大廳卻似感到了這日的不同尋常,非要再鬧騰一番。牌位翻動,幾個身著長褂藍衣、面色光亮的古時人竟從虛空里笑語盈盈地走來,吵嚷著要過個熱鬧年。

四下正說得歡,一位著長衫、蓄華須的老者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他悶咳一聲,緩緩開口道:“眾位鄉親,許是很久不碰頭了,今日要盡歡罷。若不是當下鎮子遊客興旺,生意大好,只怕我等真要在地下享‘清福’了。”

豆腐西施撩了撩手上的金鐲子,挑著眉問:“喲,這誰呀?話聽著文縐縐的,莫不是賺了大錢當老闆,回頭學起經書了吧?銀兩定是享不盡……”

老者有些侷促,又不敢矢口否認,只好應承著:“多乎哉?不多也。”

掌柜從賬冊堆里抬起頭來:“他也算是死來多福。一間‘孔乙己土特產店’搶走了鹹亨酒樓多少生意?祭品也是越來越好,這身長褂還是後人燒來的呢!”

豆腐西施聽了,竟氣極,甩頭就走。那來打酒的就對掌柜說:“這個可是說不得,當時那塊地皮,伊本要買下做個豆腐坊,討價還價的當兒就讓孔乙己給搶了先。伊那陣把豆腐坊搬到了對樓,可總嚷嚷生意不景氣,半夜還咬牙說得去扎個紙人。”

掌柜剛想說“風水輪流轉”,又聽得打酒的說了這么一句:“這西施豆腐的招牌也掛了金,瞧那鐲子,正所謂‘無金不妒人,銀多不壓身’。掌柜,好日子是到家家戶戶啦!”

此時,一位黑髮鋥亮、面色紫黑的青年穩步走來,到面前只說要買酒。四下里可都是聽過他故事的人,他們合不攏嘴,瓜子殼一陣亂飛。

“……小時候的事了,哪還記得?猹嗎,現在田裡都施農藥了,偷吃一口可要命啊,所以成本也省了,瓜棚生意可好呢!”青年得意地說。

“那是,現在都叫土爺了,誰還管那小名叫甚?我說,那您家裡的親戚也全發財嘍?”旁人問道。

青年想了想,猶豫著說:“也不全是。有個差不多年歲的,讀書可下了狠勁,就是文曲星也及不上他。讀他書的人是不少,但真要談到他,大家可都是一臉苦菜色。前幾年聽說還開了個會,不準他寫的文章上學堂的課本。會是沒成,於是怕他、怕作文、怕文言文的人就更多了!他這種脾氣,連貢品也不要,現在去看他還是舊鋼筆、舊紙,許是還要再寫寫世間不平事。”

“唉,看不開的就是吃不了香的,算了,今天還是聊聊樂事!”眾人附和著。

歡樂的氛圍重新籠罩祠堂,一片祥和中,瑞雪飄然而至。

爆竹聲漸息,冷風從門縫灌入。祥林嫂停下手裡的活,撿起朱紅漆的栓條,將室外的寒氣與室內的溫暖隔離。她撫了撫門,這次,她沒有在祝福聲中忍受寒風和譏笑。那些掛她名的演出和店鋪,使她歆享的香火從未間斷過,她重拾富足,而且兒子和丈夫也回來了!她笑了笑,這次,是真的,接受了祝福。

白雪漸漸飛舞起來,紅燈籠變白了,墨筆字也變白了。唯有一面破舊的“魯”字旗,在這清掃一切污穢的雪中戰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