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月初上,天抹微雲,我撐著下巴呆呆地想著作文題,旁邊是簡裝素幀的《人間詞話》。仰望天幕,忽而想到:月色臨水,倒映一片屬於它的清影;雲散天穹,終在無邊曠遠里化作一縷輕煙。
月色、雲散,正如偈語:“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月是“有我”,雲是“無我”。
“有我”“無我”是不可共存的抉擇,正如逸興遄飛的墨客和悄然身退的隱者。
春風得意馬蹄疾,重重樓欄遮不住青年的才情如許、氣概沖天,儘管吟誦著秋水長天的美景,卻禁不住流溢出興盡悲來的仕途之念。王勃,究其才思,堪稱碧空之月,他渴望在塵世這片瀚海中倒映出自己的光芒,證明自己的存在,施展才華、建功立業,最終留福澤於百姓、存清華於人間!
“無我”的淡然迥乎不同於“有我”的熱忱。草屋十餘畝,方宅八九間,歸隱之人衣袂飄飄、步履安然,陶潛是出世的“無我”之人。心為形役只是昨日之事不可憶,今朝的隱者便是閒雲一抹自來去。寄性自然,在山水的詩詠叶韻中,他早已同身側景物融為一體,再也無形無聲。雲的超脫注定了雲的淡然,也注定了雲和月截然不同的選擇。
鐵水經過千百次淬鍊,方可成鋼;而即使百鍊成鋼,也可化作繞指之柔。剛與柔尚且如此,難道“有我”與“無我”之間就那么涇渭分明?
行走在衰草寒煙之上的蘇武,似乎在千百年前就做出了回答。他是如王勃、岳飛之輩的“有我”之人。岳飛征戰沙場、沉浮朝堂、精忠報國;蘇武手持旌節、游奔荒原、九死一生。他們的拳拳愛國心、莽莽丈夫志,讓他們灑下了片片清輝照耀人間。但這情操如月的蘇武,卻也在數十年如一日的堅守中,彰顯了雲的超然、恬淡與“無我”。試問,若不棲存於超脫自身的“無我”之境,在荒無人煙的茫茫白雪裡,他又怎可能全心縞素、淡然堅守?而若不是擁有報效祖國、回歸故土、建立功勳的“有我”之志,他又怎能於利益誘惑前巋然不動、超然若雲?
魯迅先生作文紀念白莽、柔石等烈士,《為了忘卻的紀念》。試問,若非“有我”,誰來紀念革命友伴的無悔奉獻?若非“無我”,又怎能忘卻悲痛,以此奮鬥於追求真理與正義的精神家園?在忘卻與紀念之間,在“有我”與“無我”之間,雲與月的角逐早已升華為人性的高潔。有無相融,雲月相生,偉大的精神斬斷時空的阻隔,享四時之祀,綿延成中華大地上一座座峻偉起伏的心靈高原。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我淡淡地嘆了一口氣,這樣的境界讓我歆羨、追尋;而“有我”與“無我”之間,也同樣令人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