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25年11月7日,這裡是阿斯塔波沃火車站。
是了,就是這兒了——我躺在一間站長好心借住的小木屋裡。
難道真要在這兒終結自己的一生?不甘哪!後悔哪!這一生實在是做過太多太多現在想來悔不當初的事了。我預感自己的生命該是到了盡頭吧,而此刻我卻只能躺在這火車站的長椅上,為我這一生懺悔。
我懺悔,懺悔我那不由自己決定的“高貴”出身。沙皇的黑暗統治把農民們害得苦不堪言。猶記得我的奶奶也是一名勤勞的農婦,小時候,莊園裡的農民們也都是勤勞善良的好人,可他們卻始終過著牛馬般的生活!在農民們過著那牛馬一般苦不堪言的日子時,我以及整個沙皇俄國無數個這樣的“我”——所謂的莊園主人,所謂的奴隸主,所謂的貴族,所謂的身份高貴的人們,又憑什麼養尊處優?僅僅因為那可笑的“高人一等”嗎?不,這想法是如此的荒唐。早年我一直致力於幫助農民改善生活,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但他們依舊將我當作“老爺”看待。難道不僅僅是“貴族”,連可憐的農民們也看不清現實嗎?每次看到他們對我恭敬的樣子我就很無奈,我懺悔我擁有的這般命運!
我懺悔,懺悔我的文字不夠有力,不夠動搖這個社會。作為一個生來就因身世而帶有罪過的人,也許我一開始就不該選擇作家這條路。可我選擇了!我選擇用文字作為我的武器!即使是在參軍期間,即使是在激烈的戰火中,我依然沒有放下手中的筆。我帶著我的筆,改革我的莊園,把土地分給農民;我積極創辦學校,讓農家子弟能夠學到知識;農奴制改革後,我更是積極參加社會活動,想讓農民真正翻身做主人。那時的我意氣風發,覺得離讓農民過上好日子的時候不遠了。可我實在是太天真了!接下來是搜查、會審、革籍……一連串的打擊不期而至。那些無知的人以為這樣就能封住我的筆,封住我的嘴。可我從未想過屈服,也從未想過放下筆,我只是痛恨我的文字不夠有力!我懺悔,懺悔沒能以己之力改變農民的生活。
我懺悔,懺悔我晚年時不能夠說服我的家人放棄貴族的生活。他們說我偏激,不!我不認為我偏激!我老了,可我不糊塗。我再也無法像他們一樣過著貴族的生活,我不願出席那些假惺惺的晚會,也不願意以貴族的身份接待客人。我怎么能在明知還有那么多農民沒有擺脫苦難的事實之下,依然自得地過著貴族的生活呢?他們說我瘋了,也許我是真瘋了,可我沒法面對自己的心。我活得就像一個普通的農民,趕著馬犁田,砍柴,穿著一件寬大的襯衫,全然是普通農民的打扮。真正的小農社會,應該是“自由平等”,而不是什麼所謂的沙皇農奴制!為什麼沒有人理解我?就連與我攜手一生的妻子都無法理解我,堅持沉迷於貴族的糜爛生活中!我懺悔,懺悔自己持了大半輩子的筆桿子,卻無法說服我的家人。
於是,我毅然離開了那個家。
深夜,阿斯塔波沃火車站裡的一間小木屋內,一位老人顫抖著雙手穿上衣服,點燃蠟燭,開始給他的妻子寫下最後一封信……
192025年11月20日,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在離家出走的第十一天,於阿斯塔波沃火車站病逝,享年8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