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村莊

要知道我的村莊有多美,是在月光下才能夠明白的。尤其是在十五的夜晚,月亮圓得不能再圓的時候,看我銀光籠罩下的村莊,那種銀亮的靜美,會使人不忍心把目光移開。

在這樣的夜晚,我喜歡爬到山岡上去,坐在山崖邊的那塊大石頭上,遙遙地俯瞰我的村莊。在這個位置上,我的村莊就一覽無餘了,在平日裡難以看清楚的角落,此刻都能盡收眼底,在月光的浸泡下成為一幅有著遠年意味的圖畫。

那些彎彎的梯田,一層一層地依著山勢螺紋般地向上盤繞著,每一層梯田裡,都有一輪月亮,同樣地圓著,微風一吹,水面就蕩漾著漣漪,把月光蕩漾得碎銀子似的。看著滿梯田都是碎銀子,就覺得我的村莊是那么富有,富有得把銀子到處堆放,隨處亂扔了。

在這明亮的月光下,村人們還沒有休息,零星地有人在犁田。坐在山岡上遠遠望去,那月下的犁田,就成了風景畫裡最美妙的一筆:牛在前面拉著犁頭,農夫在後面掌著犁把,在間隙的吆喝聲中,翻動著一彎田裡的銀光。由於離得遠,那犁田的農夫和牛就顯得異常渺小,像是被誰在不經意間隨手點上去的。但是,這一點比什麼畫都要生動,因為,他在動,隱約還可聽到嘩嘩的犁田聲和農夫的吆喝聲,一聲聲傳入耳里,就又像在看一部有聲的黑白電影。最有趣的,是在這時候有小女子出得門來,朝著犁田的爹大聲喊道:“爹,吃夜飯啦!”喊聲剛落,整個山凹里就迴蕩著“吃夜飯啦”的聲音,久久不息。在這喊聲迴蕩了幾個來回後,山凹里緊接又迴蕩著小女子她爹的聲音:“好呵!”於是,她爹收拾起犁頭,在田邊洗淨了腿上的泥,扛著犁,趕著牛,慢悠悠地踏著月光回家去了。

在皎潔的月光下看農舍,又是另一番美。那些農舍,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山坡間,農舍上青青的瓦片,泛著光,幽藍幽藍的。這邊山坡上的瓦是幽藍幽藍的,那邊山坡上的瓦還是幽藍幽藍的。在幽藍的瓦片下面,是窗戶。窗戶里的燈,橘紅橘紅的,異常地醒目與溫馨。這橘紅的燈光從窗戶里射出來,與銀色的月光一混合,夢一樣勾勒出竹枝的剪影,在微風中搖曳。而在那些房頂上間隔著的亮瓦,依然透出橘紅的光,星星點點的,把個幽藍的瓦片映襯得更加地幽藍起來。一百多戶農舍都幽藍著,且又分布在山山坡坡間,且又隱隱約約在竹林里,就覺得我的村莊像是被誰故意設計成這樣的,否則,不會如此的疏疏離離、飄飄然然而又大大方方。

離我最近的那戶農舍,在房頂上的瓦片上漫步著的黑點,是黑貓;白點,是白貓。我隱約聽見它們嘶春的叫聲,長一聲短一聲的,像在歡樂中哭。我知道,這是它們在鬧洞房了,幾個月後,就會有一群花白相間的小貓圍繞在它們的身邊。果然,它們在叫喚一陣後,便不再叫了。我知道,它倆是去結婚去了,是進洞房去了。那對貓能夠在十五的月亮下結婚,把月光當作它們洞房裡的燭光,真是浪漫而又詩意十足啊!在我的村莊,就連貓也是喜愛月光,並專挑月色皎潔的夜晚成婚呵。

村口的那棵巨大的黃葛樹,在沒有月光的夜晚,我是不敢獨自從它的下面經過的,總以為在它黑森森的影子裡,藏著什麼妖怪或是魔鬼。但是,在月光明亮的夜晚,它就不再可怕。此刻坐在山岡上遙遙地望著它,我這才發現它原來是那么地和藹可親。它那巨傘一樣張開著的樹冠,不再綠,也不再黑,是銀色的,每一片葉子,都像是小小的鏡子,反射著月光,閃閃爍爍著,波光粼粼的。在這樣的閃爍中,黃葛樹顯得異常高貴,而且是那樣雍容、大度、氣派。在它閃爍的光斑後面,偶爾傳出幾聲鷓鴣鳥的叫聲,把我的村莊啼叫得格外地寧靜而幽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