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蒹葭,誰瞥見歲月里的佛剎

“紫英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無所謂好或不好,人生不過一場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唯有天道恆在,往復循環,不曾更改。”

青鸞峰巔,百年歲月在萬物的寂然中隨流而遠,只是日月不改,青山常在。

十里成蔭的綠樹,微笑著,任歲月拂過臉龐,百年的逝去不曾讓樹木心生悲憫之心,即便千年的時間在一俯一仰之間不停頓地驚鴻逝去,即便枯木成沙,它們,依舊佇立在大地之上微笑著洞觀陵遷谷變、石爛松枯、斗轉星移。只是,歲月卻毫無悲憫之心地將刑罰施給了凡人,她淡漠的眼神攝人無語,在無意的某個瞬間隨手帶走青絲,隨手帶走如花的笑靨,隨手帶走了風姿綽然的翩然之……這刑罰,是宿命,是桎梏,亦是無情的靈魂收割。她唯一以悲憫之心將繁華永遠地葬在了虛無的墳墓之中,只手虔誠地用如花的笑靨、明眸皓齒祭奠著曾經死去的墳冢……

“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歲月輕嘆,她依舊波瀾不驚踏步而來。

俯仰之間,時光逝去,雕刻了酒徒蕭索,空留一段低吟淺唱的昨日風華。往時的翩然少年永遠消失在某個不經意的曾經,即便修煉成劍仙之身,紫英也沒能逃脫生死的桎梏,只能任風霜爬滿不在烏黑的頭髮,無奈卻徹底頓悟的淡然之中,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點地披上滄桑的皺絲,兩鬢皓如陰月……在這百年卻勝似千萬年的醉夢中看著那一抹紅衣倩影枯骨成沙,看著好友在一方小屋中陷入了沉睡,他無喜無悲,淡漠的眼神攝人無語,歲月的雕刻然他早已心珠破碎,從此淡去情感。心靈破碎,跌碎了滿地的五彩斑斕,他透過斑斕的碎片看到昔日的自己,看到年少的輕狂,看到無謂的劍指蒼天,看到自己斬妖除魔的翩然之姿,看到瓊花派被蒼天打落凡塵,看到同門子弟被九天玄女封印於東海漩渦之中,看到玄霄甘願成魔的哀然……一切,紛然如昨,只是無形之中隔著厚重的歲月。九天玄女有言:“今日之因,必有明日之果,而今日之果,亦起於昔日之因。冥冥之中,恍惚間,一切已經循入了天道。四時更替,日月潛息,天道的眼睛,恢恢不漏,存在的,繼續存在,如青山流水,不改日月;原本不存在的,隨黃沙湮滅,從此消亡,如人之生死,緣起緣滅。”

只是即便歲月之力多么強大,他仍然記得當初的諾言,堅定的眼眸不露半點迷茫。

獨站高崖,一名劍仙的孤傲,是王者的氣勢。他入定潛心,淡看洞庭煙火、巫山雲雨,從驚蟄又到了寒冬,從夏伏又到了秋寥。十九年的約定,卻在無盡歲月中延長到了百年。他無喜無悲,一如身後的傀儡,將心靈埋葬在了過去。

終於,有一天,平淡的時光,迎來了昔人的歸來。朔風四吹,捲起落葉,亦飄起紫英雪白的頭髮,然而卻沒擾動他的心思半點。驚鴻間,身後傀儡之身,如同剔去凡胎,幻化成煙,消散無蹤,如塵埃落江,尋已無痕。傀儡的消散,亦帶走了無盡的等待,紫英的諾言,也終迎來了帷幕。

漫山青蔥,鳶飛魚躍,昔人夢璃,從他的身後慢慢地走來。一襲紫衣,長髮披肩,眉間紅纓仍在,明眸皓齒……她的容顏一如當初,只是她還是當初的她么?這次的回歸,是真正地留下,還是暫時的寄居?

漫長的等待給予紫英如沉木的心,他心無波瀾,沒有回頭,去看看昔人的容貌,因為他只想記住當初的她們,那才是曾經的證明。諾言的兌現,讓他內心從此了無牽掛。於是,他揮手御劍,不再回頭,在昔人的眸光中離去。決絕的離去,他告別了從前的他,道前一叩是百年,從此回首凡塵,不做仙!

夢璃眉頭緊皺,鎖著濃郁的憂傷。抬頭目送紫英的離去,心中激盪圈圈漣漪……她回首,卻瞥見小屋前墳墓,碑前斜插著望舒劍,一對蝴蝶翩躚飛舞。不用點明,她便已經知道那裡躺著誰。倏然間,她半跪在了墳前,手撫摸著望舒劍,雙眼緊閉,滿心虔誠。她祭奠的,不僅僅是菱紗,還有曾經的一切,還有他和他以及她自己。曾經的一切依然酒徒蕭索,曾經的他們早已死在了某個不經意的曾經,只剩歲月里的嘆息,寄託於紅葉上,在追逐風的過程中墜入河流,從此遠去。

驚鴻間,小屋的門開了。夢璃抬頭望去,瞥見天河的真容。衣服還是原來的衣服,臉依舊是原來的臉,只是他的眼睛卻永遠地失去了眸光,這是與天道相抗的代價,然而他無怨無悔。他從小屋的那邊慢慢地走來,夢璃站在那裡,她看著他。他和她的距離,那么近又那么遠。短短的距離,卻隔著百年的歲月,這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

他不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多年的間隔,讓他們面對曾經的摯友啞然。當初的滿程風光,早已蕭瑟。故事從一開始,便朝著結局奔去。人生的歷程,注定是一場緣起緣滅的循環,被歲月雕刻是無法改變的宿命。天道恢恢,人類在其面前,與螻蟻又有何區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又豈知道死後的種種。

人世一場修行,不過是在無盡虛無沉睡中的一次夢醒,疲憊之後又將陷入無盡的沉睡。

“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