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火車上突然想到這四個字——山水情人。
回家的路很漫長，比我們離開時要長得多。6號開始，開往海口的動車、晚點了四個小時的飛機、廣州早晨的第一班捷運、15個小時的火車站票、鄭州早晨的第一班捷運、一個多小時的大巴，我終於回到床上，像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擁擠，到處都是人，各種各樣的人，一模一樣的人。
我總是想起當年離開時興致勃勃的模樣，我們都說高三那個暑假是這輩子留在家裡最後最長的時間了，我們都說我們不會回來了。日子就像腳上抹了油，太順溜了，後來，就什麼都忘了。
我穿梭在廣州火車站的人群中，來來往往，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腳步都足以讓你十足地警惕。人們臉上寫滿了匆匆，人海茫茫，置身其中才知曉原來什麼叫做滄海一粟。拉桿箱轟隆隆的聲音早已蓋過列車的聲音，列車太多，隨時都可能相撞。天空有點灰，好久不曾接觸冬季的我，竟然要忘記冬季的模樣了，足夠長的大衣將我包裹在風裡，我在喧囂里尋找，在喧囂里依靠，我想，我需要一個情人，帶我回家的情人。
約好的高三同學聚會。其實也沒幾個人，聚著聚著就淡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幾個還是願意去。可惜，也許是我出門不利吧，天空雖然很晴朗，少有的藍天，萬里無雲，我還是和他們走散，在一個小城裡。也許是天氣真的好，心情也沒有太糟，就背著相機回了學校。正趕上學弟學妹們開家長會，遠遠地，就看到校門外長長的車龍。年輕的臉，重複著當年的故事，每一條路，它能累積多少痕跡，多少氣息，它又能記得多少故事，多少詩。我置身其中，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美好、單純。不用刻意尋找當年的痕跡，我們的故事，是從前的故事，是現在的故事，也是未來的故事。就像落不盡的秋葉，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火車上難捱的15個小時。一車廂的人，相互依偎的情侶，抽菸的男人，躺在地上的老人，餵奶的母親，還有時不時在擁擠的人群里走來走去的乘務員。來不及嗅出空氣的味道，整個車廂在搖搖晃晃中煙霧繚繞。這個暫時被我們當做大地的地方，是我們的依靠，我們在擁擠中依靠著取暖。但著實是無法忍受了，便一路“跋山涉水”到了餐車，花了七十塊，一份晚餐，一份宵夜，還有一張可以坐到站的椅子。師傅很不客氣，不吃飯就滾，讓位。飯，實在不好吃，太鹹、太少，不過終於可以坐下了。列車似乎在搖曳，像是飄飄灑灑的雪花，很多人睡著了。
夢裡夢外……
渴望山水。他們說，有山有水的地方多好啊。每個人懷揣著不同的心事，在同一個車廂里做著相似的夢。夢裡，應有盡有。我還是醒來，在很多人熟睡的時候。車廂很安靜，列車前進的聲音突然有些動聽，有節奏的韻律，有節奏的搖擺，有節奏的夢。煙霧散去了很多，北方愈來愈近了。玻璃開始出現小冰晶，有水煮滑落，我甚至看到雪了。
沒有在學校呆太久，回家，背著相機去了鐵軌。
夕陽像一顆大紅柿子，在是林間穿梭，跳躍，在那些孤獨的平行線上滑行。鏡頭記錄下一幅幅我以為美的畫面，即使不美，也可以美。鐵軌似乎用都不會有所變化，在夕陽下蜿蜒著，不遠處，是冬季的麥田，不同於松柏的綠色，有些淡雅，有些單薄，有些蒼白。我想，這個冬季，許是等不到雪了吧。還是會失望。人永遠都在期待，用自己的期待帶給自己無限的失望。
一直以來，喜歡朔方冬季的樹，一片葉子也不留，枝橫交錯，美得就是一幅畫。我時常在夢中看到這樣的樹，有些蒼白，卻不無助，我始終相信，它們是堅強的，就像冬季一樣。山，太過堅硬；水，太過柔軟。還是做一棵樹，生生不息。而山水之間，究竟是什麼，是所謂的自由，還是所謂的追求自由的心。
距離到站還有半個小時，我回到了車廂，很多人已經醒來，喧囂依舊。窗外，黑夜的色彩有些濃重，車廂里的溫暖讓我暫時忘記即將到來的寒冷。睡眼惺忪的小孩兒，疲憊的母親，睡著的旅行者，開始抽菸的男人，滿臉不耐煩的工作人員……
一個寒顫將我打醒。到站了，仿佛過了好多年，我在山山水水中流連忘返，好多人的面孔，太多了，只剩下一個人的面孔了。同樣的聲音，同樣的腳步，同樣的世界，我們做著同樣的事。儘管，會迷失。像這夜色茫茫中，沒有一顆星。
沒有情人。孤身一人。
亦有情人。山水情人。
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雪了。這次回到北方，希望可以留下雪的痕跡。我很懷念看雪的日子。我還記得已經立春了，明明知道這必定是一場以失望告終的奢望。暗夜裡的冷笑與無知。
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尤其是一個沒有四季的地方呆久了，什麼感覺都是多餘的。想起當年在鐵軌上看雪，一整天。雪肆意飛，人肆意走，游離於世界之外，你看到的那份純淨，觸手可及。偶爾飛馳而過的列車，讓人忍不住遐想遠方。探出腦袋的麥子，皚皚白雪中的一抹綠，一抹清新，一抹晴朗。鐵軌，一條泛著光亮，一條，擁有歲月的痕跡。荒蕪的顏色在蔓延，也許，這就是滄桑。
天空中那些孤獨的平行線，你說，它們是在仰望天空，還是在俯視大地？偶爾有交錯，也只能是越走越遠。還好，有麻雀。它們也在慶幸吧，還好，有麻雀。電線桿上的麻雀，嘰嘰喳喳，無論冬夏。這不是杰倫歌里的七里香，卻莫名地有了童話的味道。
天空很藍，像藍色的天鵝絨，風一吹，雲都變成了浪花；天空太藍，像中了毒一般，沒有雜質。路燈、電線桿、路標……都是孤獨的存在。包括我。
拖著沉重的箱子，重回地面，我已經被朔方的寒冷打敗。風不是很大，卻足以讓我把脖子縮進衣襟。排隊買票，還是忍不住仰起臉看看天空。我知道是晴天，星星很多，起碼要比三亞多。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的嘴角上揚，也許是安心。
拿到票，過安檢，終於踏上了最後一段旅程。黎明的跫音在夢中響起，穿透玻璃窗的溫暖一點點將我包裹，天亮了。
而我，到家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熟悉的面孔。措手不及的安全感。
我，回家了。
再一次醒來，是夜晚，或是凌晨。如同此刻，我某一天的凌晨里，聽著窗外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些人的呼嚕聲，還有鍵盤敲擊的聲音。喔，對了，還有風，肆意于山水間的聲音。
山水情人。路上的情人。暫且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