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留下的心影

翠湖,這個昆明市中心的公園,園內樓台亭閣,曲水迴廊,樹影婆裟,波光瀲灩,於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中突現這樣一個好去處,實為難得。汪曾祺先生在《翠湖心影》②中曾說:“城市有湖,這在中國,在全世界都是不多的。”

翠湖原名“九龍池”。據清人倪蛻《滇雲歷年傳》載:“九泉所出,匯而成池,故名九龍池。”翠湖還有一個老名字:“菜海子”,想是當年“清回透徹,蔬圃居其半”。再早,翠湖只是昆明城外一片沼澤,出水成河,名“洗馬河”。明初,沐英帶兵入雲南,曾在這裡“種柳牧馬”。1919年政府在此地修建公園,因其“十畝荷花魚世界,半城楊柳拂樓台”的湖光山色而改名“翠湖”。

翠湖一年四季都是綠的。尤以雨季。草木繁茂,翠湖的綠樹幾乎覆蓋了全部樓台亭閣。高處望去,只是一片綠樹碧水,此時,就只剩一個字——“翠”。引得汪曾祺又一次讚嘆:“翠湖這名字取得真好!”汪曾祺海寫道:“昆明人特意來游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數人只是往這裡穿過。”(汪曾祺《翠湖心影》)可以想見當時地處西郊的翠湖有多么靜謐。

隨著城市的急劇膨脹,昆明城區較以往擴大許多,翠湖早已置身城市中心,成了一個大大的街心花園。鬧市中能有這樣一個好去處,自然會成為路人、遊客抄近道、遊覽、休閒、健身的首選。我家住翠湖邊,以往是好福氣,現在卻是好無奈。

每日裡尚未破曉,必有一中年壯漢在湖邊仰天作獅子吼,道:“歐——吼!”此公中氣十足,聲音極具穿透力和感染力,聞此一聲,心頭一顫,整個人都要隨他痛惜良久。隨即,這類吼叫聲層出不窮,此起彼伏,一時間翠湖中百家爭鳴。⑥稍後歌舞健身大軍正式入園。“水月軒”面積不足一畝,卻有五六群唱歌跳舞晨練的人,他們自帶音響,各踞一方。五六種風格各異的音樂轟轟然混成一片,旁人早已分不清楚,舞者卻能安之若素,互不見怪,依舊踩著自己的節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也有占據一個小亭子,一角小回欄,在一支笛子或一把二胡的伴奏下的獨唱,哪怕聲音沙啞,尖銳刺耳,歌者也自得其樂。還有鄭重地穿上演出服,化了妝的大媽們,三五成群,開足音響,邊跳邊唱,其樂陶陶。最有氣勢當數彝族的左腳舞,一來便幾十上百人圍成個大圈子,彈著十幾把月琴、三弦,一跳幾個小時,中間不停不歇,通宵達旦也不成問題。

臨窗而望,如今的翠湖被幾十層的高樓大廈團團圍住,已成了一個小小的盆景,昔日那一片“柳林洗馬”田園風光早已沒了尋處。

“逝者如斯夫”,吾夢寐以求之。我一直試圖找回汪曾祺先生筆下的“翠湖心影”。《翠湖心影》的那份靜謐。一日傍晚,小雨淅瀝,翠湖不再人頭攢動,歌舞歡騰。我當即決定獨自漫步翠湖,尋找一絲逝去的靜謐。穿行於園中,聽聽細雨中沙沙作響的樹語,看看影影綽綽的樓閣,品品這些百年前留下的風景……“細雨魚兒出”,“潑喇”一聲,湖裡果真躍起了一條大魚。剎那間,我仿佛回到了《翠湖心影》里,心頭一陣驚喜。然而當魚兒落入水中,湖面卻盪起了五顏六色的霓虹。那種變幻使我明白:魚,早已不是汪曾祺的那條大紅魚了,翠湖留下的只是心影罷了。

明天,又將是這個小盆景歌舞喧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