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年

大紅色的爆竹屑在北風中飄起來,帶著尚未散去的白煙掛上蕭條冷硬的樹枝,於是枯瘦的樹木也帶上一絲絲紅火暖意,它被燙得抖了幾抖,又安心立在霜里。空氣中已瀰漫了刺鼻的硝煙氣味。

如此一成不變的景象,今年我卻是看不到了,只能呼吸著冰冷空氣,閉著眼在腦海中緩緩勾勒出來。家裡並不禁菸花爆竹,且在外打工的年輕人都回來了,誰的心裡也都存著慶祝的念想,暖暖在外漂泊的人。大白天的異常喧鬧,夜晚又寂寞起來。燈,在多晚的夜裡都亮著,有愛鬧的孩子到門外唯一的小店買了煙花在陽台玩耍,只發出輕輕的響聲,像點點星光從手中飛濺出來,很好看,火光映出孩子笑著的臉。但不吵。等煙花都放完,面目都隱沒於黑暗,又是一片寧靜。

年三十,很早,道上就沒有人影。一是這裡,兒時居住的地方,本就相當於一個小村,或者比村都小,大門有彎彎的道通向縣裡,這一片地方,都是祖輩上就互相認識了的。二是年夜飯早上了桌,家裡全家族的人,忙了一上午,想也知道有多豐盛。

偶爾有人出來,是閒逛的老人悠悠又逛回家裡,或是小孩從樓道里,急乎乎地跑出來,為大人買條煙,買瓶酒,又臉蛋紅紅地竄回去。都怕冷,哪也比不上家裡。

家中是與外邊不同的光景,圓桌旁圍滿了人,光是稱呼就要想上好半天,有把舅舅叫哥的,有把小姑叫妹妹的。凳子不夠了,小孩端著飯碗站在旁邊,我們家是不寵孩子的,每一個都被不知狠狠打過多少次,是曉得箇中道理的。比如,燒出來的菜第一筷子必定是家中最上邊的一輩的,大人敬酒時小孩不站旁邊等等。但小孩不忌酒,抱在手裡的,也被大人用筷子蘸一蘸酒放在嘴裡。

江西口味重,滿桌的紅,燈籠椒,朝天椒,便是最老的老人,也敢拈一隻反在嘴裡,吃辣椒,種辣椒一輩子了,老了戒不掉。不是沒有口味清淡的菜,蛋卷。把蛋打勻了放在鍋里,控制著鍋讓蛋液畫出實心的,金光色的圓,薄薄的,蛋香四溢。把肉抹勻在蛋餅上,捲成卷,一條一條地放進盤子裡。大人說這看起來簡單的一道菜有講究,要放的澱粉,黃酒,荸薺,肉的多少,全憑手感經驗。

老人有專門醃製的“霉豆腐”,也是紅的一塊塊,平日裡下清粥,過年嘴饞的也拿一兩塊放到碗裡,多了就不可,說是過年了,不吃那么“賤”的東西。但吃得最多的我知道,晚上是要不停找水喝的——太鹹!

異地的城市中,已很少看見如此爆竹屑漫天的景象,只是偶爾聽見一兩聲鞭炮聲,就不由得想起故鄉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