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的愛

寒冬臘月,又是一年回家時。滿屋肥腸,臘肉飄香,外婆婆從薰香四溢的後院蹣跚走出,蒼老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看著我們拎著大包小包,拖著行李,一步一頓地踏進門檻。外婆眯著不大好的眼神,看到我因包太沉重而東倒西歪的身子,連忙抬手要去接,卻在就要碰到手提袋油亮的漆皮面上時,尷尬地頓了頓熱情的雙手。 

外婆溝壑縱橫的手上滿是油脂,零星可見一兩撮未擦淨的肉漬,撲面而來一陣噴香噴香的味道,外婆又在調製我心愛的肉腸。不知從何時起,那勾人的鹹香便鑽入我的鼻腔紮根,時刻浸潤著我的味蕾,如一條勾魂的饞蟲,悠悠地爬滿心田。 

我每次都希望母親回家時帶多些外婆秘制的肉腸,因為外婆塞滿的一箱箱肉腸看起來很多,卻總是被我以一種難以置信的速度掃得一乾二淨。我甚至懷疑過有老鼠在車上偷吃,一路上死死地盯著滲出油來的紙箱,卻無功而返,肉腸照舊在兩個月內被完全消滅。 

在年後回家前一晚,外婆將肉腸塞滿了一個個大箱子,還依然不斷地往裡擠壓著僅存不多的空間,忙的不亦樂乎。母親看著外婆轉東轉西的身影,沒有出聲勸阻,好像絲毫沒有考慮我們是否載得了這么龐大的體積。我有些擔憂,卻沒有開口,因為我出乎意料地看到母親居然一直保持著溫柔的微笑,就這么勾著唇角注視著外婆忙碌的身影。大概是不想澆滅外婆這似火的熱情吧,我想。 

夜深人靜,剛沉入夢鄉的我被房中窸窣的聲響驚擾,在月光的打量下撐開了雙眼,而眼前一幅突如其來的畫面讓我怦然心動。 

趁著月光的照耀,我看見母親彎曲的身影背對床沿,側著身曲腿蹲在一箱箱因裝有過量肉腸而導致不規則稜角突起的行李旁,矮小的身子在銀白色光線下投射出一片黑影,掩住了所有表情,可我卻分明看到母親肩膀的聳動和傳來低低的抽噎聲。一雙修長的黑影艱難地伸進被壓實的箱子,慢慢地掏著什麼,一會兒才就摸出一捆被保鮮袋緊密纏繞的東西。我非常清楚這是什麼,因為在家的無數個夢境都曾湧現過這嚴實的包裝和讓人垂涎的美味,外婆獨門炮製的私人特產——肉腸。 

隨著月影的挪動,只見母親愈加順手地拿出了一捆捆肉腸,只在一個癟癟的小箱子中留下了僅剩不多的美味。我轉了個身,終於能看清母親眼底的神情,她深深的凝視著這些被挪位的肉腸,表情因長久不動而略顯呆滯,顫著手想要撫平袋子上因擠壓而產生的褶皺,卻遲遲沒有落下,而恍惚間,駐留眼底的晶瑩一瀉而下。我一直困惑於心的疑問在終於這一刻明了。 

母親多年才帶我回一次老家,別時總是會被外婆塞上一些肉腸。外婆的生活本不寬裕,卻從來都只往腸衣里灌注肥瘦相宜精心挑選的肉沫。一直以來,每當親戚朋友來做客時,外婆一定慷慨的割下一大塊肉下鍋,餐桌上卻極少動筷,我似乎更是從來沒見到外婆自己蒸肉腸吃。 

我好像明白母親為什麼要悄悄放出肉腸了。年後,親戚家的走動逐漸變少,來往也不如年前般熱烈。一般在這時候,外婆的存貨已基本空闊了,如果突然間出現一大堆肉腸,除了自己吃,別無他法,或者放置在地下室,等著它發霉?不,節儉的外婆是不會這么乾的,即食餐餐只吃肉腸,她也會把它們吃光。媽媽知道外婆一向節儉,從來不會主動吃葷食,只能以這種被動的形式表達來自遠方的照顧與愛。 

我不知看到一位女兒對母親特殊的照顧,更加吃驚於母女相互之間相互的默契與深深的思念與沉重的愛。 

這份愛讓我震撼,一是讓我自豪,因為他們是我敬愛的家人,我的親人! 

又是一年回家時,我和母親拖著輕鬆而又沉重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