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沉的船

我想講一個關於船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小不點,從小到大我們都是這么叫他的。小不點是在9歲那年跟著媽媽到了我們那兒,一輛手扶拖拉機載著他們母子倆,飛揚的塵土中我沒有見到他的爸爸,後來聽大人私下說,小不點生下來就沒有爸爸。

小不點長得太小了,雖然和我同年,卻不足我的肩高,大大的眼睛,乾瘦的身材,就像一根可以用來點火的木棒。

第二年的春天,小不點有了新家。他的新爸爸是鎮上的一個鐵匠。鐵匠臉上有塊刀疤,說話聲像打雷,我們都有些怕他。

小不點的媽媽在有了新家不久就病倒了。鐵匠愛喝酒,喝醉了就惡狠狠地對人說他被算計了,揀了個破貨。那間破舊的新家裡時常會傳出摔砸東西的聲音和鐵匠雷鳴般的怒罵。

但我從未見過小不點哭,他只是不愛說話,那雙黑黑的大眼裡似乎有著另外一個世界。夥伴們都不願意和小不點玩,我是他惟一的朋友,因為我親眼見他把一個皺巴巴的煙盒疊成了漂亮的紙船。這讓我羨慕不已。有一天,趁鐵匠不在的時候,小不點悄悄地帶著我進了他睡覺的閣樓,那天下午,我看到了我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景象,在那間窄小的閣樓里竟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紙船,夕陽透過瓦縫一縷縷地照進來,那些船在微風中搖曳著,它們五顏六色,浩浩蕩蕩,我敢說,那一定是世界上最龐大最氣派的一支船隊!

我驚嘆地睜大著眼,我看見小不點的臉上流露著一種自豪和堅定的神情,他對我說,總有一天,他要帶著他們的船隊去週遊世界,他還要找到一個地方,能讓他和媽媽快樂地生活。

那年的年末,小不點的媽媽沒有等他找到那個地方就去世了。天下了雪,鐵匠撕碎了閣樓里所有的紙船,然後把碎紙扔進臉盆里一把火燒了。那天我一直沒有看到小不點,午夜的時候,我忽然從夢中驚醒,我發現我家窗台的積雪上擺放著一隻彎彎的紙船,月光輕輕地照著它,就像汪洋中一葉不甘沉沒的孤舟。後來我才知道,小不點就在那天離開了鐵匠,找他自己的世界去了,他用那隻紙船向我作了最後的告別。

我再也沒有見過小不點。很多很多年以後的一個黃昏,我意外地收到一張寄自美國邁阿密的新年賀卡,上面沒有文字,只畫了一隻在我腦海里航行過無數次的紙船,那一刻我百感交集,熱淚縱橫。

以後的每一年,我都能收到這樣的一張明信片,它總是敲著世界各地不同地方的郵戳,依舊沒有文字,依舊是那隻紙船,但我知道,那船里載滿著一個少年的勇敢、無畏和最絢麗的夢。

生命真的是可以創造奇蹟的,只要那夢想的船不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