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了,轉眼間就入了冬。
外面的天還沒有放晴,月亮依舊掛在灰濛濛的天穹之中,風從衣領口往懷裡躥著,我使勁的攏了攏衣服,不禁加快了腳步,往樓下的攤鋪走去。
夫妻倆在樓下賣粥已有時日,簡易的攤檔,熱情的笑臉,吸引了不少顧客。雖然天氣不近人情的涼,可來買粥的人卻依舊如往日那般,顧客們各自吃著自己心愛的粥。不時有路人走過、張望、駐足,加入了吃粥的行列。
粥,很綿,軟軟的,夾雜著不同的粥料,有著各自不同的味道,被粥煲盛著,還是那樣熱氣騰騰。雖說不是饕餮之食,卻給予了我溫暖,在寒冬之中帶給我帶來絲絲的香甜與溫馨,使我有種家的感覺,很是舒服。客人們,或沉思,或嘆息,或愉悅……無人打擾,也不打擾他人。靜靜地,吃著自己心愛的粥,品嘗著粥的味道,也品嘗著自己的心情。時而發出粥匙與粥煲的碰撞聲,水燒開的沸騰聲,與街邊嘈雜的叫賣聲。
我抬起頭,又瞥見了那位衣衫陳舊的老人在攤檔的一隅等候,我常來,他也常在,平日裡沒有在意,今天我的目光卻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細緻的端詳著他,脆弱凌亂的髮絲,黑白參差的撲散在前額。襤褸的衣衫下是一張乾癟而多皺的面孔,泥土般暗褐色的皮膚,兩隻眼睛沒有一點光彩,鼻子上密密麻麻地分布著老人斑,暗紅的嘴唇已經乾裂了,露出了稀疏的牙齒。灰白色的鬍鬚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下巴上,像油畫《父親》中的那位老者一般,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的滿滿都是悲愁和對生活的無奈。他可能是感到了我目光的灼熱,兩隻無神的老眼半睜半閉地看著我,嘴角微微地顫動著,卻沒說話,立刻又抽回了目光,眼珠不時地向四周張望:不像是尋找著什麼,也不像是看風景,似乎是為了躲避我犀利的眼神。渾濁的雙眼中又多了幾分自卑和彷徨,他弓起身,又向角落裡縮了縮,把頭深深地埋進了雙肘之間。對於他的惶恐與不安,我感到深深的抱歉。
夫妻倆可能感覺到了老人的窘迫,邊忙著手中的活,邊笑著客氣的對他說:“老人家,您稍等,這就給您弄。”“欸。”老人吃力的站起來,應了一聲,蹣跚的向夫妻倆走去,那中年男子麻利的把粥盛好,遞給老人,還囑咐道:“慢走呀,有事您就說話,我們盡力幫。”老人接過粥碗,抹了抹眼角的淚,道了謝。默默的轉身離去了。———他似乎從未付過錢。
我趨於好奇,問了問,那位中年婦女嘆了口氣,說:“老人家也命苦,把兒女拉扯大了,到老卻一個也靠不住……我們也是做父母的,老人只要來,更多的周濟不了。一碗粥總是要讓他喝的。”說著,婦人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的愧疚的神色,仿佛為只能提供區區一碗粥而慚愧。她轉身離去,繼續忙碌開了。燒水,煮粥,又燒水,又煮粥。
我注意到夫妻倆對老人一直像對任何一位老顧客。施捨,是許多人可以做到的,但平等的給予卻並非人人能為。
樓下後來又開了幾家賣粥的攤檔,但我始終只去那家。不為什麼,我只是喜歡靜靜的坐在那兒,在嘈雜的人群中,看夫妻倆用粗糙的雙手把他們的善良與真誠遞出去,遞給一位比他們弱小的老人,就像一位藝術家,看著自己雕琢的作品,像一位攝影師,看著自已眼前的景色,像一位丈夫,看著自己美麗的妻子。心中的滋味,像是新發酵的米酒,含帶著種種氣息。
手中的粥,已經喝了一半,再次品味,覺得這粥與往日不同,有心人能辨出。這粥里又有不一樣的滋味縈繞於唇齒之間,直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