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秒了

我覺得童年一定要屬於農村的。稻田,河流,村莊的炊煙,金燦燦的油菜花;抓知了,摸田螺,偷鴨子,率領三百條草狗在馬路衝鋒;瘋子,神棍,村長,叫賣的貨郎,趕集的大嬸,赤腳被拿著刀的老婆追一條街的大叔……

最美麗的是夏天,不比現在的烤箱模式,全人類塞進錫紙高溫烹飪,大家死去活來,什麼樂趣都沒有。那時候的夏天,白晝有運河的風,入夜有飛舞的螢火蟲。到黃昏,家裡把飯桌搬出來,在門口庭院一邊納涼一邊吃飯。鄰居也統統在門外吃飯,可以胡亂走動,你夾我家一口紅燒肉,我夾你家一口土豆絲。吃過飯,大人擦乾淨桌子,小孩就赤膊爬上去。躺在八仙桌冰涼冰涼的,仰望夜空,漫天星星感覺會墜落,銀光閃閃,看著看著就鏇轉起來,包裹住自己。我們離樹很近,我們離微風很近,我們離星空很近,我們離世界很近。

作業呢?作業外公幫我做。後來被媽媽發現,禁止外公出手。我去跟外公談判,他苦惱地拍著蒲扇,說:我不敢。我說,那你要賠償我。外公說,怎么賠償?我說,明天他們要抓我打針,你跟他們搏鬥,不要讓他們傷害我的肉體。外公說,好。可惜第二天,五個大人把我按在板凳上,打一針不知道什麼防疫的玩意。我連哭帶罵,都頂不住十隻邪惡的大手。淚眼迷糊中,艱難地發現坐門口的外公。他立刻扭轉頭,假裝沒看見。打針結束了,我一個月沒理他。外公憋不住,每天誘惑我。雞屎糖、蜜棗、糖疙瘩等等什麼都使盡。我每次都喊,叛徒,叛徒,離開我的視線!

不久七夕節,外公照例來誘惑我。我這次原諒了他,因為葡萄乾吃光了。外公塞給一把瓜子,說,講牛郎織女的故事給我聽。我不屑地說,大爺聽過了。外公說,帶你去偷聽牛郎織女聊天。

這個相當有趣啊!我赦免了他的罪,眼巴巴等天黑。天一黑,外公吭哧吭哧搬著躺椅,領我到鄰居家的葡萄藤下,把我放在躺椅上,說:聲音小點,別驚動牛郎織女,十二點前能聽到他們談心事兒的。看到那顆星了嗎,牛郎喔,旁邊兩顆小一點的星星,是他兩個小孩,放在扁擔挑著的水桶里。我說,不是有烏鴉大雁蛤蟆什麼的,一起搭橋嗎?這幫混球什麼時候搭?外公呆呆看著我,說,孫子吶,人家是喜鵲。橋一搭好,牛郎織女就可以見面啦。結果我真的等到十二點。途中媽媽幾次來揪我,我都喊:你身為人民教師,居然干涉兒童探索大自然,居心何在?媽媽呸我一口,繼續揪我,我拚命吐口水,擊退媽媽。可是夜深了,也沒聽到。外公說,可能牛郎織女被吵到了。我說,那豈非要等到明年?外公說,沒關係,以後我幫你在下面偷聽,一有聲音就來喊你。我沮喪地點頭,突然問,外公,姑姥姥還會帶葡萄乾來看我們嗎?外公一愣,手裡搖著的蒲扇停下來,雪白的鬍子上帶著星光,說,不會啦。我說,為什麼?為什麼?是葡萄乾太貴,姑姥姥買不起了嗎?我給她錢,讓她從烏魯木齊替我買!外公說,因為太遠了。我心灰意冷,行屍走肉一般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