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很小的時候,隨外婆在老家住過一段時間。老家是一個很偏僻的小山村,方圓數十里零零落落的住著幾十戶人家,彼此很少往來,各家兀自在自己的土地上默默耕耘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家的隔壁的人家姓王,就一個老頭兒,家中兒女逢年過節也很少回來。外婆讓我不要理那老頭_因為外婆曾經為了修禾坪的事跟他打了一架。外婆還模仿了一些不堪人耳的詞句,旨在表現那老頭如何如何可惡,我便真的不理他了。
但矛盾歸矛盾,路還是要走的,因為我每天都得穿過他家門前的那塊曾經招惹過是非的禾坪,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玩耍。但介於奶奶鄭重其事的告戒,我必得將一張小臉高傲的歪著,表明我絕對不看你王家一眼,絕對在生著你家的氣。可一雙眼睛總是斜斜的睨著他家的那個水泥禾坪,在當時這可是件稀罕物。那老頭則總是笑眯眯的坐在屋子的門檻上,抱著雙手、抑或輕輕地哼著歌;抑或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有時,我也回偷偷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哪有什麼東西,一朵白雲、一片落霞已算是很好的風景。
就這樣,一個老頭、一條小路、一塊惹儘是非的禾坪,拌著我走過了記憶里的大半段日子,而另一半則被另一種東西占據著。
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黃昏,急著跑回家的我跌倒了,讓石頭在鼻樑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等我連滾帶爬地爬回了家,卻又撞見一扇緊鎖的大門_平常足不出戶的外婆此時竟不知到哪裡去了。血不停地流著,一陣陣的眩暈向我襲來。“我會死了吧?”我幼稚的腦袋裡浮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死吧、死吧,死了就好了……”
我像一隻迷路的羔羊,漫無目的在瓢潑似的大雨中遊走,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塊招惹是非的禾坪前。隔壁的老人如往常一樣,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遠方,嘴角掛著一絲享受的微笑。渴望得到幫助的我可憐巴巴地盯著他,而他卻視而不見,泥塑般坐在那兒,直勾勾地看著遠方。他莫不是在暗示什麼吧?我連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視野盡頭出現了一隻小鳥,一隻在雨中艱難飛行著的小鳥。雨那么大,無情地擊打著它的身體,它那么一剎小,有幾次在幾乎要墜下來。然而,它卻始終頑強地飛著,一點一點地、雖然很慢,但它卻仍在飛。仿佛一剎那間我明白了。不知從哪又找回了信心,我高呼一聲“謝謝”便跑著尋找外婆去了。
我想說,王伯伯那堅定自若而又靜如止水的目光無時無刻不在激勵我前進。在我哭泣時、那目光陪我流淚;在我動搖時、那目光鞭策我前進,我可以對不起自己,可不能對不起那令人振奮的目光!
前幾年,我又回了一次老家,聽說王伯伯仍健康的活著。我很高興,放下行李就直奔他家。其時已入夜,屋內卻不見燈光,我想他也許出去了,碰運氣的喚了一聲,竟有人開門!
“王伯伯,怎么不點燈呀?”
“唉,一個瞎子要燈乾什麼?”
“啊!什麼時候?”
“唉,老早、老早,十幾年前為了一塊禾坪給鬧的……”
想不到,也不敢想像,那十幾年一直激勵著我的原本不是目光!
我記憶深處的童年就給這樣一些故事占去了:一塊禾坪、一個老人、一隻努力飛行的小鳥和一束本不是目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