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愛無償

秋意漸濃,夜涼如水。長安街上燈火繁華,這邊,依然儘是擁擁攘攘的遊客,踏著夜色前去瞻望天安門廣場上那璀璨的花籃和各色奇異的彩燈。

我與父母逆流而行,穿梭在人海沸騰的中央,吵鬧喧譁之聲不絕於耳。然而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我與父親依然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五號是去香山還是頤和園,討論著這次國慶從簡的作用會不會很大,討論著哲學家們為什麼一個個都要瘋掉亦或是自殺……諸如此類,興味甚濃。

眼前紅燈一閃,馬路上的汽車流動起來,我只好停下腳步。一旁母親匆匆而來,臉上寫滿了笑意,卻也掛著一絲疲憊。我突然意識到,這一路上我聊得興高采烈,卻從沒想起今天是我們一家三口難得一起出來的日子;也從沒發現母親已經遠遠落於我和父親之後,正要掩沒在人群之中。一種愧意湧上心頭,恍然間,我想起幾天前閱讀的一例關於女性中老年時期在事業和家庭上易產生心理落差的調查報告。研究結果顯示,女性為家庭和孩子犧牲生命中精力最為旺盛的時期,放棄自身愛好和事業,也就割斷了對世界認識的更新。孩子長大後往往會覺得母親落伍而漸漸與之產生隔閡,這時女性會對自己的存在價值產生懷疑。我心中一驚,忙摟過母親的臂腕,甜甜地道:“媽媽,一路上我沒理你,你不會傷心吧?”母親望著我露出溫暖的笑容,開玩笑似的說:“你可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高興我就高興!”聽到這話,我像是吃了顆定心丸。

本以為此事就此作罷,在一旁的父親聞言卻說:“孩子,你知道什麼才是愛的偉大嗎?自己的幸福就是所愛的人幸福,這才是真正的愛,是不需要報償的。”一語點醒夢中之人。我聽罷啞然不語,暗自沉思,竟回憶起往昔許多事來。幼年,我在母親幾乎寸步不離的呵護下長大。外出或散步的時候聽到大人們聊天常常說起:女孩子長大後和父親談得來,卻愛和母親疏遠。母親抱著我坐在窗前,我常常望著窗外青蔥的樹冠,一本正經地對母親說:“媽媽,我將來如果不和你好了,你可不要傷心啊,我永遠是最愛你的!”而母親,總是莞爾而笑:“媽媽知道,媽媽只要看著你高興就好!”日月給大樹刻上年輪,書包里的負重終於減少了我和母親談心的時光。而我,總是毫無頭緒地想起,急忙跑去安慰母親:“別難過,我永遠是最愛你的。”母親卻開一句玩笑“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我沒事,你別累著了!”近些年,這樣的“安慰”變得越發頻繁,母親啊!你每次還只是一句玩笑,就輕鬆帶過!我何嘗真正理解這句玩笑的含義?真愛如此,大愛如此,而我口口聲聲的愛,是否如此呢?我總是在父母聊得開懷時抱怨他們把我遺忘。幼稚的我,對愛的理解,太狹隘。

綠燈亮起,行人疾步穿過馬路,我和父親母親,攜手走向對面。對面,是王府井大街不夜的景象:遊人如織,燈火輝煌,只是高高的燈柱,不像往常一般晃亮。沐浴過真愛的眼,看待一切,都多了分溫柔。而這愛,在幸福的世界上,已多得漸漸隱身。

但問世間愛有千種,或甘為汝死,或與汝共生,無不感天動地,流芳千古。後人只道無緣真愛者不可勝數,苦苦尋覓不得因果。卻不識周遭盡有無聞之大愛,發之至親,再無止息,默默與汝,不圖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