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門口是一條長長的斜坡，路旁朴樹夾蔭。春天，路旁的高牆上炸開了一串串橙色的炮仗花，像一串串鈴兒，風一挑逗便笑出聲，搖出陣陣清香；快入夏便是三角梅長裙曳地，張揚肆意的美著，叫人移不開眼。還有夏堇、泡桐、假連翹，許多我喜愛卻叫不出名的花美人。我的國中生活，就是籠罩在這樣一簾如詩的花雨夢中。
三角梅的愛戀
校園坐落在麒麟山麓，像隱居在城市裡的世外桃源。每天來探訪，最頭疼的是爬坡。偏偏初一年段的教學樓選在學校海拔最高的地方，偏偏我們教室落址在最高層。這裡俯視，便是廣闊的操場，操場的一邊，是三角梅霸道地比美，其氣勢要壓倒她們背靠的圍牆；抬頭，半個三明城盡收眼底，伸手可以捧起天邊的雲。
十二歲那種年紀是待放的花苞，有著一顆朝光亮與溫暖的心，帶著特有的莽撞與朝氣。我和幾個同學，咳，肆意在班主任平滑的額前畫著“川”字。或許是因為所處地勢過高，眼前開闊，正好讓自家的紙飛機捎去對三角梅的愛戀。統一的，下課時間過後，操場上零零散散地，棲息著我們托風姑娘送去的情書。潔白的紙飛機，鮮紅的跑道，分外亮眼，又像是不甘心沒有拜倒在三角梅裙下，耍潑賴在操場上躺著不起來。三角梅未曾領情，卻招來了校領導。傳召班主任，再有班主任興師問罪。一排人齊刷刷站著，尤其數落我沒有班幹部的風範，不是淑女的行徑。班幹部？淑女？我再沉痛地思考這個問題，是被罰掃地的時候。
後來，三角梅落了。一地碎紅。像是追憶曾經傲然枝頭的歲月，像是謝幕一年盛大的花期。操場上再無紙飛機。我也升初二了。
含笑的夢
初二便換了教學樓，海拔落差大，再難看到妖嬈的三角梅，取而代之的是對面的教師辦公樓，以及三株含笑。不再登高，樓層折半，增加物理一門學科，生物地理老師日日嚷嚷著結業考。班主任口中，初二這年頭是“分水嶺”，他說得鄭重其事。而在我看來，初二是成長的過渡期。
不知是何時思考起“夢想”這樣深沉的辭彙。大概是聽新聞里日日念著習總書記的“中國夢”的緣故。春姑娘剛至，我還穿著長袖校服，含笑便開花了。還是花苞，便散發出香蕉型的清香，光亮的綠葉映襯下，漸漸綻開了，花瓣六枚，邊緣處帶著紫暈，花香四處拋灑飛濺，硬生生叫你停下腳步欣賞稱讚她。我不再被班主任批評傳召了。日日抱著各類名人的人生回憶錄。其中柴靜的一本《看見》卻叫我放不開手，從此立志要從事新聞傳媒行業。大張旗鼓起來了，像是要讓大家都知道，三五好友出行，口中先是熱情歌頌著青春年華，再深沉地討論起未來人生；襯衫正面印著理想大學的圖示，背後龍飛鳳舞地寫著校訓；筆記本、作業本上，隨處可見勵志名言佳句……在他人眼中，儼然一副“有志青年”做派，胸有大志，叫人佩服。或許是因為含香的慫恿，或許是因為書中描寫太過精彩，或許是因為對未來充滿渴望。“夢想”長期強調，卻未見行動。可惜，校園裡的含笑花期不長，不日便離開了枝頭。含笑孤孤默哀著一地碎花被值日生掃去。幾日過後，風將濃郁的香氣吹盡，便再沒有路人駐足稱讚她了。
沉默的木荷
初三不變教學樓，教室卻再次成了最高層。心笙搖搖的目光從遠方收回，這裡看到的是山頂的麒麟閣，被滿山綠樹簇擁高捧著，欲攀高閣，要從山底的台階一級級爬。而在這年，含笑被移去兩株，分離的愁苦孤獨讓花香都帶著悲惋。隨著家中的複習資料漸漸厚起來，我漸漸意識到，這已是最後一年國中生活了。
或許是因為不能時時與三角梅相見，我不再那樣迷戀她了，反而有些不滿其太活潑，太大張旗鼓。移情別戀，我與木荷樹倒是建立起感情。
夏季說來就來，我不再跟隨池塘里的清道夫呱呱歌頌季節，安心穿上普通短袖。此時，教師住宅區的木荷樹開花了。白花瓣，黃花蕊，開了一樹，不張揚，不吵鬧，卻莊嚴內涵，氣質翩然。木荷是喜靜的，樹冠高大，葉子濃密，靠譜安心。做事莽莽撞撞的我見了她，逃不了佩服她的實在認真。她生長在少有人經過的地方，少有人知道她的芳名，少有人知道她樹幹堅硬，葉片肥厚，適應性強，常用作防火帶樹種。我十分希望與這位知書達理的君子交好。日日放學，一人背起書包，拿起一本複習資料便去造訪她。她是極溫婉好客的，托清風送來慰藉，自己則挺起腰，拒絕那滾燙的陽光。她那樣執著沉默的努力開花：沒有勾人的清香炫耀，沒有耀眼的色彩嫵媚枝頭。數月之後的清晨，木荷花盡數綻開，燦爛繁盛。初生的朝陽像一枚巨大的火種，它噴然躍起的地方，拽起一片火海，熱情為滿樹的木荷花載歌載舞；朝霞似聚光燈，成束地，莊嚴地照亮花朵，向世間萬物介紹她的絕代風華。她金光閃閃，氣質非凡，積蓄一年的力量迸濺勃發，令人嘆服。
大美者無言，應是在她的教導下，我的作業漸漸工整，字元畫得像樣起來，試卷上的紅分數叫人笑出聲來。是在滿樹木荷花下，我漸漸領悟到《論語》里那句“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的含義。
六月的一場大雨會迎來中考，迎來離別。後來，在牙根的味道里，不再有一串紅的蜜汁香甜；在撲面而來的芳香里，不再有白玉蘭的矜持，夜來香的放浪華麗；在課間午後，撥開灌木叢，不再有白色的野薔薇巧笑嫣然，金色的千盞菊爭相媲美。此時，周遭一片譁然，像有十幾雙小手拉扯著我的衣襟：“還有我們呀，令你驚嘆的馬尾松，讓你駐足良久的千里光，與你合影的絨毛潤楠！”
剎那心中酸楚：時光就是這樣叫人前行，離開熟悉的地點，離開熟悉的良師益友，只留下記憶作祟。
而我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人生就是不斷經歷再啟程，探索未知，而前路的風景又能帶來怎樣的驚喜！我伸手撫摸著可愛的花朵，像揮手作別三年美好的記憶。我和她們曾共同在時光里演繹季節的美好，汲取陽光雨露，努力成長。
“努力向前奔去呀，未來在等你呢！”
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