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

有時坐下來細細回味,總能想起那么一些人,以及他們所做的一些事。名字我記不太清了,模樣也早已模糊。但我每每回味時,確實認為他們有著平凡的偉大,以至於他們所作所為在我心中至今依然清晰,甚至能觸動我的魂靈。

那一年,我大概還在讀國小二年級,有一位女老師——教什麼已經說不上來了,叫什麼也未曾留意過,至於容貌,也完全隱在迷霧之中,我只能恍惚記得她身上那片潔白。但是,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堂再普通不過的課。

那天下午,她正在上面講著課。午後的陽光很溫暖,如同陳年的葡萄酒,熏得我昏昏欲睡。我懶洋洋地趴在桌上,眼皮越發沉重,沉重……

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穿透昏沉的氣氛,我瞬間清醒過來——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晃晃悠悠站起來,滿臉通紅看著她。我已經在等著她批評我了——

但是,她只是指著黑板上的拼音,微笑著問我:“你知道這個詞怎么寫嗎?”我如獲大赦,小跑到黑板前,認真的寫下那兩個字——很簡單的兩個字,卻使我銘記於心——“飛翔”!我又小跑回座位,坐下,鬆了一口氣。她微微笑著對我點了點頭,接著,用很清亮的聲音向全班大聲說道:“我們今天又學會了一個詞,我要謝謝這位同學。”

我立刻快樂得有如要飛起來一般,之前上課睡覺的尷尬完全消失。我似乎再也沒有這么自豪的時刻。

現在細細回味那一時刻,覺得那位老師是多么的偉大。她的寬容,讓一個孩子免收多少心靈的傷害;而她的稱讚,又給予了孩子多少進步的動力。她的臉我已記不得了,但是她在我心中永遠是美麗的。就算她不會寫那兩個字,那又何妨,她早已使一個孩子的心靈飛翔。

有一天,我走在馬路上。中午,太陽很烈,路上汽車駛過,帶起火熱的一片煙塵。樹蔭都仿佛裹滿了陽光,籠在人身上,悶得無法呼吸。處處都讓人覺得不舒服,處處都讓人覺得煩躁,處處都讓人想澆上一場雨,來沖洗這夏日的酷熱。我也皺著眉頭,很煩躁地走著。

我不經意看見地上有一個瓶子,在陽光的暴曬下,仿佛蒸發出塑膠蒸氣。沒有人想對它做什麼,甚至連再看它一眼的欲望都沒有,只想著早些逃離這煉獄——我也一樣。於是我使勁別過頭,好像脖子都被曬僵,不再去看它。

可是我的餘光注意到,一個老頭子正向那個瓶子走去。我心想:這老頭,怕是拾破爛的吧。也懶得多加揣摩,徑直地走著。可是我卻發現,我走著走著,好像再也走不動了。身後有什麼在吸引著我,又有什麼在蔑視著我,或是有什麼想要打醒我。

我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驚住了——我看到:那個被我認為拾破爛的老頭子,走到陽光最猛烈的地方,彎下腰,撿起了那個扭曲的瓶子,轉身丟到了垃圾桶里。之後,背著手一步一步遠去。

我走不動,我震驚了!我的臉被曬得通紅,火辣辣的,比曾經任何羞恥都要火辣地襲上心頭。那一刻,我有太多話要說,又覺得,哪一句話能比這位老人的舉動更加有力呢?!我長時間地佇立著,恭敬地目送著那位老人——因為,他一下子將所有“正人君子“之流盡數打倒在地。

現在,我細細地回味,覺得還是有太多要說。我記起那個在烈日的曝曬下扭曲的瓶子,那不正是我們扭曲的公德人性嗎?我記起那些在烈日中匆匆行路的人們,那不正是已經扭曲得漠視一切的軀殼嗎?我記起那位烈日下的老人,那不正是行走在路上的軀殼中,唯一的一個人嗎?我又想到,我曾經竟也是行路的軀殼!

但所幸,我被老人打醒了。他的名字,我不甚知道,但也覺得是無所謂的。因為他與許多我記得住名字的人相比,豈不是更有價值?

回味,回味。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味那一些人,那一些事。我的靈魂就得到了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