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

寒露剛過,天晚了便覺得清寒,我溫了米酒捧在手上,暖暖的,醇厚的香氣氤氳著,一路流到心裡去。

家裡人喜歡喝米酒,夏天冰鎮,秋冬溫煮。奇了,不過是糯米和水,經過時光的洗鍊,卻有了悠長的韻味和不可言說的詩意。白瓷碗裡盛了米酒,看去倒像是一碗米粥,一粒一粒的糯米很是分明,素白,邊角圓潤,形體修長,少了一點粥黏黏糊糊的親熱,多了一點爽爽利利的酒的風骨。

酒性本冽,煮後卻變得溫厚而服貼,纏纏綿綿的糧食滋味在舌尖上千迴百轉,先是甜,甜中帶點酸,柔柔的滑下去,一會兒就有熱氣從喉頭升起來,暖暖的烘著五臟六腑,卻不教人燒心。這時候你才真正明白這是酒了,只有酒,才藏著陽光和火焰在內里——這包著的都是穀物生長的歲月啊——飲一口米酒,就像是在深秋時節回到了它生長的土地——野花依偎著不勞苦的田壟,稻田依偎著不激越的河流,河流依偎著不偉岸的連山,山川依偎著不高遠的天空——只有那裡才釀得出這樣溫醇的滋味罷。

對這樣的地方母親是偏愛的,大概是生在寒冷北方的緣故,她素不飲酒,卻對米酒情有獨鍾。父親小酌,她就端出碗來倒上一點米酒,小火煮著,一改風風火火的性子,只不急不慌地等。這時候應是周日晚上,電視裡放著晉劇——《走進大戲台》——沒錯的,悠悠的戲曲縈繞耳邊,母親哼著婉轉的調子,報幕的間隙才捨得說幾句話:“都是名角兒——你看,這個老太太,我小時候就在聽她的戲了。”

待著米酒香氣一絲一縷的浮起來,盈滿了屋子,一家人各占據著沙發一角,端著碗聽著戲。我知道的,那點清酒里和了她小時候就聽過的曲子。我想,或許從前母親和家人曾坐在炕上聽戲——不,那時候是沒有電視的吧。應在過去很多個初秋的晚上,風不甚冷冽的時候,打穀場上搬著板凳聽戲的人里,有她一雙被油彩點染的眼睛。

我抿著口米酒,窗外有風呼嘯,卻消弭在一泓盪開的鄉音里,酒液溫溫的,像是沾了江南山山水水的靈氣。想起夏天的時候讀到小詩,說“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雖天不欲雪,現今卻有了幾分詩人的意趣了。他有知己作伴,我亦有家人在旁,故深秋煮酒,總不覺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