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鏡

這世上我們最陌生的人恐怕就是我們自己了,我們一生中大量的目光都投射給了別人。若想瞧瞧自己,只能依賴鏡子。透過深邃的鏡面,我們看見了那邊貌似真實的自己,然後鏡端人點點頭,鏡里人擺擺手,步調一致地離開了。

誰不想真正了解自己?可終其一生,誰又能看透自我幾分?於是人們總是在外笑著說我不就是一散淡人,回到家便緊張而又期盼地一次又一次拿起鏡子。何謂鏡子?唐朝的老大李世民曾解釋說: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也就是說,凡是能夠折射出自我心靈的事物,皆為鏡子。人們透過歷史的教訓,別人對自己的評價,間接地看見了鏡中的自己。然後無奈抑或驚喜地一遍又一遍放下鏡子。或許從中得到了幾筆感悟,幾絲教訓,幾分信心,幾滴苦雨,可這誰又能真正參透呢?

如今網路測試如此繽紛,做幾套題便能宣稱知曉你是什麼類型的人,抑或靠姓名生辰血型星座,便能將你從頭到尾數清有幾條肋骨。當然囉,人們如此測試倒也無傷大雅,沒有人真會對測試結果信仰無比。但如此海量的訪問量也間接表明了人們對自我探尋的渴望之深。畢竟在這個到處都是鏡子的年代,“自視”早已成為奢望,當年鄒忌想知自己外表幾何尚須聽進那么多諂媚謊言,更別談這個兩千年後人格更加獨立,名利備受推崇的年代了。

在這個年代,人們愈加依存鏡子來認識自己。於是大量的偽劣鏡子也浮出水面。人與人之間的奉承更是讓“人情”這面鏡子上貼了層膜。歷史由王者書寫,敗者只能永居深淵,於是“歷史”這面鏡子也鍍了層金。可憐的鏡子硬被人們折磨成了世界上最不誠實的東西,衣冠鮮麗的人被鏡子迷惑地只追求外表之美,內心淳樸的人卻被鏡子誤導地以為自己一無是處。形形色色的鏡子閃爍出形形色色的光線,形形色色的光線間隙出形形色色的陰暗,形形色色的陰暗再培育出一批形形色色的人,然後這些人又成為新的鏡子,在開始一圈新的輪迴。每個人都妄圖靠被人的言辭來認識自己,而每個人又同時昧著心去奉承別人。在此種情況下,用鏡自視,只是空言。

自視是靠自我心靈與文化的交匯的,不是依賴往返於鏡子的目光的。在鏡子社會中,我們鏡這端可能還沒動,鏡里人便已經先行移動了。偽劣的鏡子已不能作為評判自己的唯一標準。心靈卻可以取而代之,一個人若想看見自己,無須張大眼睛瞪著鏡子,而是可以以心為鏡,用心去捕捉,去思考,去與文化相匯。自己,便可以來評判自己。

而他人的評判,完全可以先通過自己的評判再決定接受與否。

這一切都要以棄鏡為前提,你倒是想以心為鏡,但有的鏡子就是對你窮追不捨,打碎它即可。比方說:

我對著鏡子那邊的混蛋諂媚道:“您真是一名偉人啊!”

鏡子中的那個混蛋也是一臉奉承:“哪裡哪裡,先生您才是曠世奇才啊!”

然後鏡子就碎了,碎前一邊呻吟一邊罵我混蛋。

蘭州十一中初三:張家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