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韓寒

知道韓寒,是在我讀國小三年級的時候。認識韓寒,卻是在上國中以後。我不是韓寒的冬粉,但自從我開始觀察社會,韓寒便成了一道不可忽略的奇景。他的名字和事跡不時被我撞見。我也開始了解他、欣賞他。雖然我不買他的書,只是偶爾去其部落格逛逛——他很大方,不像許多作家,博文結集出版後就使勁兒刪,以免影響實體書銷路。認識韓寒後,我覺得,對他這樣的作家而言,觀點的傳播比金錢更重要。

確實,韓寒的聲音值得被廣為傳播。這是我讀《我所理解的生活》時的一念。

韓寒的這本最新雜文集是我借來的。書較薄,近兩百頁。我一個中午便讀完了三分之二。中午,我本應小憩,然此書妙語橫生,讀之酣暢,忘乎所以,睡意竟無。

讀罷,掩卷。只覺韓寒的形象高大豐滿了起來,在我心中。

韓寒無疑是很有才氣的,就像他所喜歡的林語堂、梁實秋、錢鍾書一樣,幽默且機智,明辨而善思。韓寒的語言平易近人而又辛辣痛快。他於文章中融入幽默,仿佛武林高手施展醉拳,表面散漫,實則招招正中敵人要害。這“敵人”,就是韓寒批判的對象——那些荒謬無常、可笑可悲的人或事。作為活躍於網際網路的作家,韓寒不排斥網路潮流。對於時下流行的網路語言,韓寒能夠嫻熟地駕馭,這也使得他離年輕人更近。他新潮,但不流俗。他沒有讓網路語言成為麵湯里的頭髮,而是煎魚上鋪的嫩綠蔥絲。他的文字因此具有鮮明的時代在場感。

光有高明的語言藝術,韓寒不成其為韓寒。韓寒最可貴的地方在於,作為青年作家中的一員,他沒有選擇像郭敬明等無數人那樣逃避現實、沉浸於專屬個人的浮華小時代。明知路有凍死骨,卻若無其事、優哉游哉地享受朱門大宴、吟弄風花雪月——如此行為,冷酷無情,不成幫凶,也是幫閒(頓時無限懷念周樹人周大哥)。在我們這個“顧曲驚呼皆鄭衛”“偶談國事語多微”的時代,不缺少梁實秋式的閒適文人,而缺乏魯迅式的硬骨鬥士。韓寒雖然在許多方面與魯迅還差著好幾站,但他和魯迅一樣,敢於並且善於批判醜惡。韓寒嚮往“太平洋的風”。讀他的文章,我感受到一種自由。這自由,不像街頭暴力革命那般直接,而像《聖經》中的小錘子(見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使人看見光明。還有一點值得讚賞的是,韓寒“沒有立場只分對錯”,始終是一名具有獨立眼光的青年作家,這在左右思想混戰的中國,實乃鳳毛麟角。韓寒並不膚淺,也不偏激。無論敏感非敏感事件,韓寒都能夠理性地思考、大膽地發言(儘管些許博文出生即死亡)。他反對在中國開展暴力革命,認為文化教育改革重於政治改革(見所謂“韓三篇”);在什邡群體事件發生時,他既大力控訴當地政府鎮壓民眾的粗魯行徑,又建議遭受不公待遇的民眾聰明、理性、安全地表達訴求(見《什邡的釋放》)。看來,韓寒崇尚的是“和平、理性、非暴力”(這是甘地、曼德拉、翁山蘇姬他們所走過的路)。

以犀利筆觸論時政的韓寒依然是片面的韓寒。韓寒在書中表示,他愛好的是文藝,而非政治。我相信,他寫時評,僅是出於作家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從《我所理解的生活》這本書中,可以看出,劍拔弩張不是韓寒慣有的姿態,他想過一種和諧的生活——努力工作,陪伴妻女,看看電影,聽聽音樂,逛逛論壇,讀讀報紙,與朋友出遊,賞人間美景……《我所理解的生活》絕不是一本政論集,其中更多的篇幅,留給了生活(在此,我將“生活”與“政治”隔絕,兩者沒有牽扯)。書中,韓寒回顧了往昔。韓寒的成長史,無疑是一部極好的勵志片。少負文名的他不顧師長取笑,毅然退學,十八歲出門遠行,前往北京追夢;在北京,韓寒遇到了人生最低谷,他對於寫作感到迷茫。後來,從小喜歡驅車飛馳的他開啟賽車生涯;也曾生活困頓,也曾身負20萬版稅去買車,也曾為省錢而住山上,也曾戰績一塌糊塗……韓寒沒有太多悲傷,反而時常歡快,因為他在做自己想做的。面對失敗,他說:“每個人的身體,都有厚的地方,他們各不相同,有些人厚的是手上的老繭,有些人厚的是背上的污垢,有些人厚的是臉上的老皮,我願自己厚的是心臟的肌肉。打死也不能放棄,窮死也不能嘆氣,要讓笑話你的人成為笑話。”面對發小的規勸,他說:“你等著看吧。”(見《春萍,我做到了》)韓寒一直獨行,也一直努力。最初的那個“差生韓寒”,現在不僅是一名優秀的作家,還是一名優秀的賽車手。

雖然年少成名,韓寒卻直到寫完了第8本書《長安亂》後才願意自稱為作家(之前都是“寫作者”)。他覺得自己的前期作品拾了不少前人的牙慧,後來才打拚出真正的個人風格。誠實,始終是韓寒的一大標籤。在《我所理解的生活》中,韓寒在剖析別人的同時也拿自己開刀。他一開頭便直面自己的醜陋,毫不顧忌他人的嘲諷。指出自己的醜惡比指出他人的醜惡需要更多的勇氣,韓寒因此是勇敢的。他也能夠長時間歇筆,寫不出就不寫,不像他的許多同行,奉行金錢至上主義,不管文章質量如何,扒房牽牛似的拚命生產,導致文字垃圾泛濫。這些人真得跟韓寒學學。韓寒不僅敢說敢寫,也敢做。2024年大地震一發生,他便和朋友一道,攜帶物資,驅車千里火線赴川;2024年上海世博,他受邀演講,題目卻是《城市,讓生活更糟糕》,揭露城市的醜惡,令在座官員大跌眼鏡,急忙掐斷轉播信號;2024年北京水災,他很快在部落格上貼出《暴雨行車指南》……

韓寒是一個擁有真性情的作家,他嬉笑怒罵,快意人生,不裝深沉,不故作驚人之舉……

作為舉世矚目的80後作家,韓寒自然有不少不成熟的地方,但與同時代的人相比,他已非常優秀。他身上的光亮實在耀眼,讓污點顯得不怎么起眼。他或多或少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

長路漫漫,長夜未盡,希望韓寒一如既往地進步、一如既往地“蘇世獨立,橫而不流”,也希望那些沉睡者們早日醒來,為自己,也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