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記逝,縱橫馥香

顧言:唯獨不言念她

當我點下“刪除”的時候,我的手指尖真的就疼給我看了,先是鬼使神差的跳動了一下,然後就傳來了一陣必然的麻酥酥。

剛剛樓下的大媽喊我要拿一個包裹,說是從c城寄來的。然後我踩著脫鞋“咯噔咯噔”下樓去拿,打開看是好大一包信和一張薄如翼的支票,凝視了一會兒那串長長的“0”,嘴角裂開了一個諷刺的微笑,我知道自己把這個笑扯得很難看,扭頭看向玻璃中的自己,果不其然。像著以往那樣抬起那一打信朝桌底一扔,發出“哐”的一聲悶響,繼而無比厭惡的把那張彌足珍貴的紙關進了唯一一個斑駁的帶鎖抽屜里。

坐下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啞笑了一聲,這么多年,從未覺得自己像現在這樣窘迫與自慚形穢。不合腳的大型拖鞋,破舊的發白牛仔褲,松垮的上衣,憔悴的面容,還有一堆可笑的爆炸髮絲散在上方。不自覺地把頭轉向左面,電腦的螢幕自動切換成了一桌棉柔的白鬱金香。倏地,一股莫名的香侵占了我的鼻腔,惹得我猛烈的咳嗽起來,心中悶悶的,很堵。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總有這么一股味惹得我心慌意亂。

移動滑鼠打開了信箱網頁,無意間瞄見了一個叫做“顧千”的名字,鏡子中的那原本就不明亮的雙眸頓時又暗了幾分,報復般的把那個聯繫人用力地給刪除了,然後群發祝福。收信人中沒有這個熟悉的名字。盯著“傳送成功”發了一會兒呆,“呼”的站起來拿起杯子沖水喝,驀地,電腦螢幕“唰”的一下黑了,這才想起來,最近的物業費還沒有交。

右側傳來了一陣叮叮咚咚的敲門聲。我去開門,打開門那一瞬間感覺到了一陣漾開的細微波動,惹得我的身體微微踉蹌的往後一傾。

那股奇怪的香來得愈加強烈了。

顧千:突如其來的坍塌

翻閱著上個月的報表,靜默思索了片刻,眉頭又皺了幾分,用手指輕撫著眉心。汽車猛地一個急剎車使得額頭往玻璃窗上面一戳,把思緒拽回到了現實中。側眼瞟了一下外面濕漉漉的平屋,夜如墨般黑。最近天氣真的是很不好,想必今天晚上又要下雨了。

汽車停佇在了一個十字路口旁,司機用沙啞渾厚的聲音在熙攘的車廂里叫喊到站了。支起身子拖帶著一天的疲勞一步一停頓踏著樓梯到了家門前,從背包里掏出鑰匙,插進鑰匙孔里一擰,門開了。窄小的空間裡,因為自己的進入變得更加擁擠。忽然,一聲“喵嗚”把我的視線引了過去,原本眼底凝斂著陰霾的神色晃動著轉換成了喜悅的光亮,“沫子,來,讓我抱一下,”一團軟綿綿很聽話的鑽進了我的懷抱。它也許從來就是我精神最後的寄託。

倏忽,一種轟隆隆的巨大斷裂聲在我的耳邊炸開,仿佛有某種東西在坍塌,周圍似乎有些或大或小的粉末間斷的從頂部落進脖頸,一團軟綿綿脫離了身體,“喵嗚”著躥離了出去,忽然眼皮一闔,周圍驟黑,來不及有什麼動作,便失去了知覺。隱約記得,窗外,陰雨連綿……

顧言:一閃而過的震驚

昨天頌子告訴我,在a區舉辦了一個party,要找我過去幫忙,我很痛快的答應了。沒有什麼別的因素,我想要擺脫這種奇怪的感覺——如影相隨的濃香。

我趕過去的時候已經進行到了中場。霓虹燈在天花板上四處閃射,一大堆衣著光鮮的男女在其下緊隨著音樂的律動而律動。我跑到木桌前坐了下來,和往來的人群打著招呼。又是那股香!忽然看到正對著我的方向竟擺著一枝白鬱金香,這太奇怪了。慢慢的感覺到了四肢逐漸僵硬,身軀不受控制的快速站了起來,撥開舞動的人群朝著門外跑去,好像是撞了許多人,隱約聽到後面似乎還有人在身後罵罵咧咧的。

停下來扶著門框大幅度的喘息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流下了涼涼的細汗。我跑到路邊站牌上了一班末班車,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車廂里小型電視機的廣播女聲斷斷續續的說昨天c城遭遇了7.0級地震,注視著窗外的視線硬生生的被揪了回來。腦子“嗡”的一聲,好像是一個鐘被敲響時傳來的麻麻的感覺,像是被麻痹一樣。

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把頭扭向了窗外,不過腦海很空白。我的思想止住了。是在躊躇,在猶豫,在判斷,在思索……

顧千:我看到刺眼的黑色曙光

我是被吵起來的。醒來時,隱約聽到了幾聲窸窸窣窣的老鼠的活動聲,引得頭皮發麻了起來,沫子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輕輕喚了幾聲,無影無應。

周圍的一切都是黑的,想必天還沒有亮,層層疊疊的石塊在上方堆積成了不知道多高的山峰。試著動了一下自己的下身,還沒有被壓住,暗暗鬆了一口氣。就在昨天,還固執的以為自己真的就不怕死了,可以無所畏懼了,終於知道,自己原來還是怕死的,那么怕那么怕。這個世界還是還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美可以留戀。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趴了好長時間,胳膊肘被壓麻了,卻也是不敢隨意動的。漸漸有絲絲藍色的光芒折射到了手邊,很細很弱的亮,隱約還透著些晦暗的黛色。隨著太陽的升起,這點黛竟也逐漸攀上了眉梢,映照在了額頭,調皮靜謐。

沐浴著惹人的光澤,闔上了眼。嗯,讓我休息一會兒吧。

顧言:開始擔心她

滑過冗長的水泥路,伴著嘈雜的轟鳴,飛機起飛了,載著滿滿一艙的盼與怕,飛往了百里外的邊城。我終究還是選擇了尋找的旅程,我以為自己從只是在物質生活上需要她的救濟,不成想,感情生活對她竟也有如此大的依賴。指尖輕觸著這捆紙質泛黃的信件,郵票早已皺起了毛邊,逐日氤氳的郵戳刺痛了我的眼睛。周邊的視線似乎些許濕潤的液體掩蓋了。

由於剛剛發生過地震,交通堵塞,到達終點之後還需要換上長途公共汽車,中途又要轉好幾趟車才可以。坐在顛簸的車上,看著地面被撕開的偌大裂痕,心被狠狠的刺了一下。我竟然會開始擔心她。司機忽然站起來大嚷著對我們說前面崩塌堵住了,預計現在要返回,看著前面有好多人打算徒步前行,我也下了車緊跟著人流走。

到達的時候已經是半下午了,陽光焦灼著土地,偌大一片空地中密密麻麻撐滿了帳篷。我去問別人這裡有沒有一個叫顧言的很高很漂亮的女孩子,他們都用本地話對我說沒有沒有。我挨家挨戶的問,滿懷希望的心隨著往前走逐漸消失殆盡了。

“沒有關係,”我對自己說,“她還在等待著我救她呢。”

我感覺得到她就在不遠,因為,那股香愈加濃烈醇厚了。

顧千:一縷光就能讓回憶泛濫

意識越來越模糊了,雙眼愈加迷離起來。清晨一縷黃色的光透過縫隙擠了進來,像碎金子一樣,打在我的臉上。僅存的幾分意識對我說這是早晨。幾個小時,一刻都沒有閉眼,真的是不敢閉,怕一旦閉了眼,真的就是昏睡過去再也睜不開了。

忽然想起了顧言,也不知道怎么樣了,過了好多年好多年,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她還是不能夠原諒。不過有時候,付出與得到真的是不能夠形成正比的。

那一年,也是有著如此燦爛的一縷光,那么晦暗的一顆心——

“顧言,把選擇題目答案傳給我。”十年前的我這樣對顧言說。

“姐,這樣不好吧。”阿言在桌底下小聲的嘟囔著。

“有什麼不好的,放心,沒事兒,老師不會看到的。”我在左邊對阿言勸誘著。

“可是……”她還是不情願。

“顧言,你……”我著急了,眼看就要下課了,她卻這么磨磨蹭蹭,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個音階。

“你們在乾什麼?”忽然,一個冷冽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炸開,我和阿言同時抬頭,對上了老師明亮的雙眸,只聽到一聲響亮的高跟鞋觸地聲逐漸逼近,“怎么了?”

“呃……呃……老師,顧……顧言她問我選擇題目答案!”好不容易結結巴巴說出了這么不連貫的話,我心虛的低下了頭。

“姐……”阿言頓時忽閃著她如梳般濃密的長長睫毛瞪眼朝著我,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老師,我沒有問她。”她也是在第一時間反駁。

眾所周知我是如此的溫婉如玉,顧言是怎樣的驕橫,老師也是做出了一個致命的判斷,“顧言,對老師道歉!”一個命令般的聲音橫空出世。

之後的之後,父母相繼來到學校,而此時15歲的顧言正在與老師吵得不可開交,我心急如焚,向左側一轉頭,看到爸爸黑著臉來到了辦公室,“爸。”我輕輕喚出聲。

“顧言爸爸,您看看您的女兒,明明抄襲了顧千的習題,還不肯承認,您說這……”老師嘆了口氣向爸爸告狀道。之只見他一聲不吭來到顧言身旁,“啪”一聲,一個巴掌響亮的綻放在了空氣中,盛開了嫉恨的花朵。

媽媽和我都一臉愕然的看向爸爸,爸爸乎懂了自己幹了什麼,手掌浮在半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我躲在媽媽身後不敢看阿言的目光,心裡倒是越發的不敢承認了。我是如此迫切的希望阿言可以為我承受這一次打擊,希望這件事快一點過去啊。

阿言撫著被打的一面臉頰,委屈的叫了一聲“爸”,抬起腳跑了出去。我們一家人找了好久好久,最終兩天后在一家網咖里發現了顧言。當時的阿言頹廢的很,當媽媽輕緩“阿言“的時候,淡淡吐出了一個”媽”,然後站起來,移到我身邊看了蔑視的我一眼出了大門。

隨著歲月的變遷,還是忘不掉顧言經過我時眼中的怨恨與彷徨。

顧言:可以重複著回憶,卻不可以重複著去愛

六月初,風滿城,冰冷徹骨,藏青色的天空中,星光慘然,像是也在哀悼什麼似的。我此時站在外面,只覺的手足冰冷,連一縷呼吸都仿佛攜帶著戰慄的涼。震後的c城已沒有了原來的繁華與浮誇,遠遠望過去只是一片廢墟,偶爾幾片紙張吹過,宛如翩躚的蝶,緩緩舞動著震動後的慘烈。這已經是地震發生第三天了,仍然沒有一點訊息。

似乎看到了姐姐在眾多白鬱金香的簇擁之下款款走來,伸出修長的手指對她說,來,原諒我好不好……使勁搖晃了幾下頭,才知道這真的是幻覺。

那件事過後,她總是喜歡把白鬱金香插在水晶花瓶里,顯得晶瑩剔透,綿長柔和,如玉般透澈,阿千總是不忍去觸動它。我的確不喜歡白鬱金香,卻是喜歡火烈奔放一點的向日葵,白鬱金香太冷雅高貴,我感覺它不適合我。每每經過,總是厭惡的瞥上一眼。是我太笨了,竟不會懂得其中的緣由,現在,我懂得了它的花語:純潔的愛,與純潔的友誼。

我終於開始喜歡白鬱金香了,開始喜歡那股比向日葵來的更加濃烈的香味了。可我卻弄丟了你,一旁有你,賞起來,才會有滋味。

我看到廢墟里有一朵花開了,我想這是為你開的,你也會像它一樣堅強的挺過來的,對吧?與你這十年的愛相比,三天的愛顯得會有些渺小,但是,我仍想要把這份卑微的愛送出去,送給你。

顧千:也許,在彼此的生命中,她,從未遠離

當那一片陰霾從我的頭頂被掀起的時候,我想我終於是重見光明了。隱約聽有些人托著我的身體往著擔架上放,還聽到了沫子的叫聲,還有阿言的在叫姐姐,我想我不會是產生幻聽了吧。

那一股光刺得眼睛特別的酸,好多人在頭頂說話,很是吵。這不會是幻覺。有一隻很纖細的手疊上了我的手,在耳邊細細呼喚,“姐,姐。”我回答,“沒事,我在這兒。”真的不需要多講,我想,這兩句話就夠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感覺距離我好近,“來,讓我抱一抱。”緩緩吐出這六個字,一股暖和我重疊在了一起。我感到對面的人笑了,心跳很有力的在涌動。仔細聽,卻是我的心跳聲來的更猛烈。她終於來了,她還是來了,讓我感覺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全,那么的近。

我以為她離開了,但也許,在彼此的生命中,我們,從未遠離。

顧言:蒼白得如同她愛著的那些年月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可人,不覺唇瓣輕抿,嘴角微微上揚。她衣著整潔,靜靜臥在床上,像一個天使,點亮了我的生活。醫生說,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輕微骨折而已。

“你要不要吃蘋果啊?”我拿起水果托盤裡的蘋果對她說。“要,你削給我吃。”望著她臉上純粹狡黠的笑容,微微吐氣,就放縱她這么一次吧。

這么多年受著她的救濟,我想我也該救濟一下她了。

窗上的陶盆里,花開正好,馥郁沁人。白鬱金香的花瓣太澈,太蒼白,蒼白得如同她愛著的那些年月。我從來都沒有覺過,這襲香,竟如此美麗。

阿千,有你在這便是最好的結局,有你在這便是我的家,有你在這便是最美的味道,有你在這便是最美的時光。

也許,我和她之間從來都不需要什麼海枯石爛,地老天荒。千言道盡,雨中一枝唯美馥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