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嘆

在山頂的石階上並肩坐著一老一少,老人盯著眼前的樹木,又似乎是在凝望著很遠的地方。身旁的廣播器咿咿呀呀地唱著京曲,依稀聽到那音色是“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一陣風吹來,吹動了老人蒼白的發和孩子烏黑的發。

老人很老。孩子還小。

我的爺爺博學多聞,年輕時在市中心大商場擔任總經理一職。去過中國很多地方,拍過很多照片。我曾經在奶奶家的柜子上看過爺爺在香港照的照片,照片上的爺爺雙手負在身後,臉上漾著笑,黑髮齊齊梳向腦後,完全沒有現在那樣沒精神。

小時候我白天在奶奶家,晚上回家。爺爺奶奶那時住在老屋裡。家裡有許多爺爺年輕時在全國各地帶回來的玩具或其他什麼的,於是老屋子成了我一直尋找的寶藏,我每天都在老屋裡翻東西。我曾經在老屋裡找到過一個陶瓷的俄羅斯套娃,從大到小一字排開,但是一不小心最大最好看的打壞了,爺爺知道後沒有罵我。但是從那次以後,我再也沒有看見過那剩下的六個瓷娃娃。

有一年回老家做清明,在墓前燒完紙放完爆竹後,爺爺拉我到面前磕頭,我抬頭看他自言自語地說話,說我們一切都好之類的,像做報告似的,我拉著爺爺的手問他在和誰說話,爺爺沉默了幾秒,抬了抬下巴,我在和那地下的人兒講話呢。臨走前,在爺爺身邊的我看見他腳步慢下來,看見他回頭,看見他說:“好一個‘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啊。”

爺爺會書法,上學前班時,他教我寫字。他拿報紙寫我的名字,剛開始只會寫“主”“人”“大”“小”這些簡單的字和名字的時候,我很快喜歡上了“主人劉靜雯”幾個字。接著這幾個字便出現在老屋的各個不起眼的角落,最後被刻在了老鋼琴的椅角上。爺爺發現了,他沒有罵我,只是把我拉倒鋼琴邊自顧自地彈了起來,彈的斷斷續續的,然後問我聽懂了沒有,我說你彈的是《蕾西》,他搖搖頭。後來我有些懂了想把鋼琴椅上的字弄掉,卻無能為力。再後來爺爺把鋼琴送給了姐姐。

現在,爺爺的耳朵越來越差,聽京曲的聲音越來越大,對他說話幾乎要吼。這時候的我突然明白,我們生命中的那些人與事。就好比夕陽在地上映出的爺爺的影子,誰能看得清?誰能留得住?

在夕陽里,我仿佛看見爺爺和年幼的我一同走來,她在我面前留下“主人劉靜雯”的字樣。爺爺望著她,綻開永遠的微笑。

“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