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恨你時才最幸福

如果這是你今生最後一次晚餐,你想要吃什麼?

嗯……讓我想想,上校雞塊,薯條,還有八個漢堡。

她笑了,說,你真是頭豬。

嗯,一定要這樣,就算我吃成一頭豬,就算我吃的想哭。

想哭的時候一定要哭出來,尤其是在吃漢堡的時候,要不然,就再也沒有機會流淚了。

想哭的時候一定要哭出來,尤其是在和心愛的人一起吃難吃的漢堡的時候,要不然,就再也沒有人值得流淚了。

十三歲那年,爸把我從老家接到城市裡,來上國中。一所管理嚴格的學校寄宿。

在我眼裡,這裡真是天堂,因為,有我想像不到的任何地方。

因為,這裡有天使一樣的姑娘。

她叫喬椏。褐色短髮,褐色瞳仁,笑起來褐色的酒窩。還有褐色的聲音。

入學典禮上,她笑著看我站在講台上,我結結巴巴的說,我叫秦天,從鄉下來,以後請大家多多幫助。

她在後排捂著嘴,笑面如花,輕聲道,這人真老土,土的掉渣。

她的聲音那么輕,那么輕,我卻聽得真真切切,聽得比任何人都真切。

命運弄人,幾番轉折之後,她就坐在我面前。從那時開始,每天每天,我習慣了似的對著她的背影發獃,喜歡看她的一切。第一天,她戴了紫色發卡,穿了藍色外套。第二天,她一邊做筆記一邊在桌下發著簡訊。第七天,她忘記了帶鋼筆,她問遍了身邊的人,唯獨沒有向我借。

我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奢望著她能回過頭,對我說些什麼,或者只是笑笑都好。哪怕只是一次。

可惜沒有。我開始懷疑,她是否還記得同學中有我這樣一個人。慢慢的,我與喬椏之間,咫尺距離,天涯之遠。每每看到她扔給別人紙條,或是給彼端的人按下傳送鍵,我總是有種錯覺,異常羨慕與她距離遙遠的人們。

真是可笑,距離竟然代表希望。

時間越來越久,我越來越平靜了自己的希望。平靜的接近她,平靜的看著她,平靜的離開她。平靜的像生活,水一樣淡。

一直到寒假臨近,同桌林又告訴我,他有了心儀的女生。他神秘兮兮的靠近我,說了好多關於他對那個女孩的悸動,他說,秦天,你是我最好的兄弟,這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下星期一我約了喬椏,告白的時候你要當證人,算哥們求你了。

我笑著和他擊掌,嘲笑他小男生的純情,笑得前仰後合,笑出了眼淚來,笑的面部抽搐。

所有的人都驚詫地看著我,看我狼狽的笑,如同小丑。林又問我怎么了,我抹了一把眼淚,說,我替你高興。

那眼淚抹了一把又一把,可怎么也摸不乾淨。我看著林又熟悉的臉,越來越遠,看著喬椏美麗的背影,越來越遠。看著每一個人,整個世界,都距離我越來越遠。

可是有了距離,又為什麼,我那么的不快樂?

晚上我沒有去宿舍,趴在菲比肩上哭了一夜。天橋上,午夜,她擁著我看車燈依稀,寒風凜冽,吹在臉上,格外的疼。

菲比是喬椏的同桌,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從第一天開始,就在我身邊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她總是笑我傻,罵我是頭豬。可是今天,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用力的擁著我,在天橋上,溫暖了我濕潤的目光。

她緊緊的攥著我的手,任由我哭泣。哭夠了,迎上她的目光,略有深意的望著我,長發在夜色里猶如海藻般飄飛。她凍得瑟瑟發抖,臉頰緋紅,手掌卻始終溫暖濕潤,緊緊的攥著我,滲出了汗。

她說,你一直以來,都是喜歡喬椏的對么?

我點頭,欲說還休,無法開口。

她緊緊盯著我,然後鬆開我的手,背對著我,說,去爭取吧,每個人都有這個權利。

冬夜裡,一輛跑車疾馳而過,映的她側臉一片慘白,無比落寞而悽愴。她的手抄在口袋裡,沒再說話,快步離開。我在她身後緊緊跟著,卻怎么也跟不上,這並肩走了太多次的步伐。

星期六,菲比便幫我約了喬椏出來,在一家小店裡,我和喬椏面對面坐了好久。我說,我喜歡你。

她撲哧一聲笑了,說,我可不想要當農婦。

那一幕,那一聲笑,那一句話,精確無誤的穿透了我。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刻骨銘心,不過如此,要在最脆弱的地方,用最悽厲的傷害,反覆雕琢。

起身欲走,菲比不知從何處跑過來,狠狠地抽了喬椏一個耳光。

之後的事情,記憶里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我憤恨的不可抑制,狠狠地把菲比一拳打在牆上,然後不住的給喬椏道歉,仿佛所有的錯,全部在我。我卑微的,怯懦的,說著對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對誰說的對不起。

另一個版本里,我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冷冷的看著。她們在我面前吵架,互相詆毀。我突然笑了。一個聲音幽幽的從遠方傳來,深邃又孤單,說著,秦天,你真沒用。

結局是相同的,所有的人都已經離開,我一個人用彆扭的姿勢站在那裡,滿心空曠。

絕望到一個程度,是不需要眼淚的。

當時幼稚的我這樣想,不論怎樣,我要一直堅持下去,直到最後。

星期一,林又的告白也失敗了。只是他一點也不沮喪,很瀟灑的一笑了之。

我依舊每天寫情書塞到喬椏的書包里。依舊在每個第二天從自己的書包里找到那一封沒拆開的信。

一個月之後,喬椏找到了男朋友,是隔壁班的文學天才。他們每天都會在我面前走過,幸福的如同滴血。

我開始每天放學後在教室門口等她,卻一次都沒有等到。

半年之後,我終於變成了文學社社長,發表了無數作品。喬椏卻已經換了男友,是社會上的人,釘著鼻環,左臉上有醜陋的刺青。

一年之後,我已經成了學校的名人,爸在外地也掙了錢,生活逐漸寬裕。書包里也有了女生匿名給我的情書。調換了座位,林又和喬椏都和我隔開了好遠的距離。

遙遠的距離,卻沒了當初的殷羨和妒忌。

又是冬天,但沒有一點冷的感覺。我拿稿費請菲比吃kfc,點了好多好多。

開動之前,她突然問我,如果這是你生命中最後一次晚餐,你想要吃什麼?

我說,嗯……讓我想想,海參魚翅,鮑魚燕窩,能吃的都要吃,一直吃到撐死,反正是最後一頓了,總比餓死強。

她笑了,說,你真是頭豬。

我不服氣,反問她。

她眼神一下子開始黯淡,沉默了良久,說,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就是現在。

現在?我盯著桌上八個漢堡。

我心想,為什麼是現在呢?漢堡吃起來像木頭,薯條咬起來像香蕉皮。那么難吃,每次都吃得我想哭。

我很想哭,卻沒有哭。只是不住嘴的吃著,幾乎吃光了全部。還是老樣子,無論吃多少,感覺還是很餓。

我很餓,她就把面前的最後一個漢堡輕輕的推給我。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木頭一樣的漢堡,依舊吃得我很想哭。

很想哭,卻哭不出。那夜下了第一場雪,骯髒的雪,毫無美感。她和我肩並著肩一起走,她走的還是很快,我依舊跟不上,這再熟悉不過的步伐。

她突然回過頭,抱住我,在我胸膛噴吐著熱氣,她說,秦天,為什麼,我愛的人一直都不愛我?

然後她就吻了過來,冰涼的嘴唇,濕潤的嘴唇,笨拙的吻技。

我很想抱起她,很想安慰她,可是剛剛張開雙臂,她的嘴唇還沒有暖熱,就已經匆匆跑開。

在寂夜裡消失,宛若一個傳說。

第二天開始,我們從容的,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只是我們的手,牽在了一起,十指相扣,傳說中,這樣環環相扣的手指,是一輩子也無法再解開的。

我對菲比說,或許我一直都在心裡裝著她,只是已經太習慣,竟然都沒有發現。

她說,如果喬椏這個時候突然想要和你在一起呢?

語塞,說不出話,尷尬苦笑。

她很體諒的不再追問,依偎著我,甜膩膩的笑。

我走在她的左邊,緊緊扣著她的指尖,走遍了這座城市。三年已經過去,這座城市已經沒了新鮮。千篇一律的建築,烏煙瘴氣的街道,空蕩叵測的人心。她笑得甜蜜,笑得乾淨。車水馬龍中,她緊緊牽著我,不讓我走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