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輕搖的時光，氤氳著字字句句的輕吟：“花開花謝花化泥，長順長安長相依……”
正是咿呀學語的年紀，每到對著大半字不認識的書籍而感到頭痛的夏夜，外婆便在樹下鋪下涼蓆，待夏風將蓆子輕輕拂過，就將我放在涼蓆上。我便知道，外婆要為我吟詩了。
四周的草叢中，蟲子的鳴叫此起彼伏。偶爾飛出幾隻螢火蟲，點點螢光染得夜色或明或暗，恰如外婆眸中的光亮。她有時閉上眼睛，呼吸平穩，嘴微張，一句句詩詞便飄逸出來。“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離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待再大些，略懂了詩中幾番意趣，便能從最開始的學舌，變為跟著外婆綿長的聲調記誦了。“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我便要你長大後做這樣的人。”“暮……暮色蒼茫……”“看勁松。”“看……看勁松……”一種是蒼老的音調，一種是脆生生的稚嫩童聲，一字一句，交織糅合著，淡淡的溫馨飄散開去，在夜色中，如同泛起了一陣漣漪。
等到能夠在外婆的注視下滔滔不絕地背下長篇大論，外婆也漸漸蒼老了。待背完，她總是貼著我的額頭，而我總能感到外婆的皺紋在一天天深刻。她常喃喃道：“孩子，你不光要背下這些，更要理解這些古人的意境啊。”我總隨口答道：“記得的，記得的。”
然後是不知所措地長大，離開了外婆，再也沒有躺過外婆為我鋪好的涼蓆，再也沒有在那樣的如水的夜色中，著迷地聽過外婆的朗誦。只是偶爾挑燈夜戰，當苦惱著大篇大篇拗口的古文背不出時，便又懷念起外婆的涼蓆，和那隨口便可信手拈來詩句的一個個日日夜夜。沒有枯燥的死記硬背，只是在涼風徐徐的夜晚，於一聲聲吟誦間，不知不覺將越來越多的詩詞瞭然於胸。傳統的文化便在那夏夜淡淡傳承，美好的書之情愫就這樣暗暗滋生，也許，這就是外婆一生中最完美、最溫馨的設計吧，讓我的生活充滿了書卷的美好。
外婆，你放心，你的苦心，都在那些夏夜，融入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