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踏春來

漫步在街上,看路邊柳樹抽芽,綠化帶草色迷離,才發覺春天正跳著探戈迎面過來。

母親和我去超市,走過櫥窗前,無意間看見一隻藍白相間的瓷碗,不由得駐足,任記憶的泉水注滿那隻碗,上面躍動著父愛的波光。

父親多久沒有換過碗了――乳白色的碗體,淡藍色的碎花,不甚驚艷,卻很有家的味道。它粘過胖乎乎的飯粒,盛過鮮爽爽的魚湯,碰過直硬硬的竹筷,淋過滑溜溜的洗潔精……可它依然溫潤如玉,碗沿的弧度裡帶著父親盛飯時手掌的溫度。

父親的碗,沾著一絲醇酒的芬芳。一碗桃花酒,父親醉眼惺忪,那是我呱呱墜地,他欣喜若狂;一碗竹葉青,父親醉語綿綿,那是我捧回獎狀,他得意洋洋。父親寬闊的胸膛裝得下湖光秋月,清水長天。他的愛如三月里高飛的紙鳶,載著我蔥蘢的夢想觸摸雲天。

父親的碗,藏著一個文學的殿堂。他常端著飯碗跟我開講:黛玉葬花,那香沁到寶玉心裡;雲長敗走,那傷疼到玄德骨里;魯達揮臂,那拳打死天下惡霸;悟空舞棒,那眼識破人間妖魔……他輕聲慢語,如涓涓細流,帶著文學營養,滋補著我的心田。

回憶被風拉成長線,上面停棲著一群絢麗的燕尾蝶。

電視的彩色光影無聲地跳躍在父親的鬢前,橘黃色的燈光被擠成一條縫,門鎖與門舌悄然地咬合著,父親罔顧自己的“生存環境”,唯願伏案苦讀的我能“寧靜致遠”。

他端著碗溫開水,餵我吃藥,深邃的眸子裡仿佛盛著一碗糖漿般膠著的苦痛。母親說他看不得襁褓中的我打針,如今他依然疼惜我吃藥。他臉上的皺紋與碗上的裂痕平行在時光里。

還有那一次,天氣驟變,凜冽的北風中他把厚衣服讓給我。回到家,他自己凍得連碗都端不穩……

淡藍色的碎花,宛如時光的刻度,計量著風霜侵襲父親的腳步。他把呵護埋入心底化作深深的注視,將關懷捲入沉默變為淡淡的嘆息。每當我淚水打濕臉龐,他擁我入懷,為我撥雲見日,為我放射萬丈霞光。

生命如碗,是個不大也不小的圓。父親於我,就如瓷碗擁抱著飯粒。即使世事渾濁,他也讓我擁一方泉清如許;即使粉身碎骨,他也不忘為我泣血哀歌。父親如碗,盛滿著純純、濃濃的愛,盛滿女兒一路的晴朗與歡顏!

我仰起頭跟母親說:“買下這隻碗吧。”母親點點頭。我知道,縱然換下父親的碗,但誰也換不掉碗的溫暖。

暮色四合,我捧起那隻碗,暖意踏春來,我擁著錦瑟韶光,擁著血熱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