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進這間病房時起,我便有些討厭3號床的那個陪床的男人。
男人姓蘇,四十多出頭的樣子,穿一件皺皺巴巴的短衫,濃眉凹目,絡腮鬍子,看上去挺嚇人的。“絡腮鬍子”大大咧咧的。說話時聲帶上像是安了喇叭,從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他非常愛吃肉,羊排、豬雜兒、紅燒牛肉是他食譜上的主角。尤其是到了中午,他總是喜歡買回五六個醬紫色的豬蹄兒,啃得嘖嘖作響,弄得那張原本就膩乎乎的臉像是剛從油鍋里浸過一般。
每天中午只要一吃完飯,“絡腮鬍子”便毫不客氣地把挨著窗台的那個空床據為己有,人往上面一躺,兩分鐘不到便鼾聲四起,給人的感覺這兒不是病房倒是他的家。
同“絡腮鬍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1號床的那對母子,極少說話,總是安安靜靜的。1號床女人患乳腺癌,剛剛做了手術。她有兩個孩子,女兒讀高三,兒子上國小。她的男人只靠種地和養些雞鴨掙生活。正值夏播季節,男人極少來探望,更多的時候只有那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守候著母親。男孩很懂事,主動包攬了整個病房裡的熱水供應。每次有人幫他扶著母親去做檢查,男孩總忘不了說聲“謝謝”。
1號床的桌上基本沒什麼水果,偶爾有個蘋果或一兩塊西瓜,母子倆是推來讓去的。有時男人會帶些從街上買點兒滷肉來,女人總是先埋怨男人亂花錢,然後把大部分肉夾到孩子的碗裡。
一天,男人來探視時竟帶了一小袋炸蟬蛹來,黃燦燦、香脆脆的。男人給我和“絡腮鬍子”各抓了一把,一屋子人嚼出了滿嘴的香。尤其是“絡腮鬍子”,像發現了新大陸般,一再懇求1號床的男人幫自己弄點兒,說在飯店裡吃過這東西,25塊錢一盤,卻沒這個新鮮,只要能幫著弄些來,自己願意按一元一個買他的。
1號床的男人笑了笑,沒說什麼。
幾天后,1號床的男人果然又弄了些來,“絡腮鬍子”如獲至寶,非要給對方27塊錢,1號床的男人不肯收。“絡腮鬍子”便硬是把錢塞給了男孩,並且說自己就喜歡吃這口兒,只要是活的,有多少要多少。
1號床的男人沒在意,男孩卻把這話放在了心上,一到傍晚便跑到醫院後面的樹林裡去找,最多時一晚上竟能挖到二三十個,“絡腮鬍子”總是照數全收。
有了這項收入,1號床的餐桌漸漸豐盛起來,中午時,男孩會為母親買上一個肉菜,晚上,再加上一袋鮮奶。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一天,男孩悄悄地告訴我,“絡腮鬍子”吃蟬蛹上了癮,現在有兩個小朋友在幫著挖,他按2毛錢一個從小朋友手裡收來再賣給“絡腮鬍子”。
我驚訝於男孩的聰明,也為他能找到這樣一個賺錢的途徑而高興。
婆婆出院時,我把親友送的水果、奶粉和罐頭之類的東西留給1號床,起初1號床的女人不肯收,我謊稱車小,再跑一趟還不夠油錢,那女人才訕訕地接受了。
後來的一天,我去醫院辦理醫保退款手續,從停車場出來,剛走了幾步,遠遠看到“絡腮鬍子”手裡拎著一個塑膠袋子,徑直走進路旁的灌木叢中。
等到走近,我才發現,他從塑膠袋里倒出的,竟是一堆兒蟬蛹!
“蘇大哥,這……”
他抬頭,見是我,尷尬地笑了笑:“買得太多……”
“那你還買它幹嘛?”我疑惑地瞅著他。
“嘿嘿……”他撓了撓頭,露出一臉和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的靦腆,“看那一家怪不容易的。大忙咱也幫不上,添個菜錢還是有的。”
我恍然大悟,原來蘇大哥一直在用這樣的方式幫助1號床的病友。
那一刻,我的心頭忽然湧起一股別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