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離開過

“唯夕!快點兒!別玩了!”爸爸的聲音穿透力極強,隔著20厘米的承重牆。震得唯夕直發懵。簡直是魔音穿腦。

“知道了。”唯夕趕緊在qq上給對方傳送“886”,然後從臥室跑出去追趕爸爸的腳步。

下樓梯時,高高紮起的馬尾辮隨身體律動,唯夕輕輕哼唱起了剛剛學會的歌曲《沒離開過》。

說起來就要見到奶奶了,唯夕心裡卻沒有一絲波瀾。爺爺很早就不在了,而奶奶,也已經很久沒見了。奶奶的樣子……真的記不太清了。

到了樓下,小叔和爸爸一左一右攙扶著奶奶下車、上樓梯。而唯夕呆呆地站在一旁,幫不上忙,也不急,她還在回味最近看的一部電影。聽爸爸說,奶奶生病了,在鎮上包了幾次藥都沒好,這次是來看病的。

周末,爸爸讓唯夕去醫院照看奶奶,知道這事兒沒得商量,唯夕只好答應。為了不白白浪費一個下午,她帶上了電子書,還有音樂播放器。

推開病房的門,唯夕看見奶奶坐在病床上。

“奶奶。”唯夕禮貌地喊了一聲。

奶奶的目光落在了唯夕身上。“唯夕來了,快進來,”奶奶端起桌子上的果盤,“來,吃葡萄吧。”

“呃……謝謝,不用了。”

午後的陽光灑滿病房,唯夕坐在病床對面的椅子上,她想說些什麼,但是想來想去不過是“您感覺怎么樣”之類的套話,她實在想像不出與隔輩的長輩促膝長談的畫面。奶奶咳嗽的聲音打破了病房裡的寂靜,唯夕走到病床邊準備給奶奶倒一杯溫水,奶奶卻一邊咳著一邊擺手表示她不想喝。唯夕站在床側,想起爸爸說奶奶患的是間質性肺炎,並不是感冒。過了好一會兒,奶奶的咳嗽聲總算平息了,她說:“唯夕啊,你扶我上趟廁所吧。”

“喔,好。”

唯夕一隻手高舉著輸液瓶。另一隻手扶著奶奶的胳膊,就在奶奶把重心移到唯夕的手上、起身下床那一瞬,唯夕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柔軟。她不由得瞥了一眼,被自己白皙手掌托住的奶奶的胳膊長滿老年斑,顯得暗淡而蒼老。回過神,唯夕小心翼翼地扶著奶奶往前走。

醫院的走廊上,一高一低兩個身影,都緩慢地拖著步子前進,腳仿佛沒有離開過地面,慢得似乎時間都要停下來了。

她們從廁所回來的時候,爸爸和小叔也來到了病房。他們小心地將奶奶扶到床上,蓋好被子。唯夕走出病房,來到了醫院樓層中的一扇窗戶前,用力地把剛才扶奶奶的那隻手的五個手指張開在半空中,看它們無依無靠地在那裡顫動,像是某種昆蟲的透明翅膀。

她無法忘記那種從未有過的觸感,那是一種失去肌肉活力、皮膚鬆弛的柔軟,就像是那層皮下包裹著的全是水。那種異樣的柔軟,突然讓她意識到,原來衰老並不僅僅只表現在白頭髮和皺紋上,它如抽絲般把一個人的精氣神慢慢抽離,它籠罩在難以平息的咳嗽聲中,它存在於無法克制的顫抖中,它讓人無法奔跑,甚至無法行走。

傍晚,唯夕坐在搖晃的公車上,看著窗外往後退的人群,一些畫面漸漸浮現。某些畫面經歷以後,本以為會忘記,但它們其實一直蟄伏在記憶深處,待到春暖花開的好天氣,悉數歸還。唯夕想起了小時候的時光,那些在水塘里捉蝌蚪,往蟬穴里灌水,第一次看到彩虹,還有躺在奶奶懷裡數星星的時光……突然覺得一切都是留不住的。那時候的奶奶像個港灣一樣可以容納自己,讓自己可以偶爾胡鬧,偶爾撒嬌,可現在,她卻是一個病怏怏的、沒有活力的老人。

唯夕忽然感到心疼,她深呼吸,輕輕地哼唱起來:“我眺望遠方的山峰,卻錯過轉彎的路口,驀然回首,才發現你在等我,沒離開過……”

唱著唱著,唯夕愣住了。她突然發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奶奶已經淡出自己的生活了,甚至還沒有iphone、電腦這些東西在自己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大。但是唯夕清楚,奶奶一直是疼愛著自己的。從前的自己動輒抱著電腦就熬到半夜,一個小小的手機遊戲就能玩一整天,感覺只要能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可自己最珍貴的,不就是身邊愛著自己的人嗎?唯夕決定要改變了。奶奶從沒享受過高科技給生活帶來的便利,也許她能換一種方式用手機、電腦給奶奶帶去更多快樂。

唯夕下了公車,夕陽的餘暉灑在她清澈的瞳孔中。“夕陽真漂亮啊,原來我怎么就沒有發覺呢?”她自言自語道。

唯夕拿出手機撥了一串數字:“喂,爸爸,能不能讓奶奶聽下電話……奶奶呀。我是唯夕。我快要到家了,對了,您最喜歡聽的豫劇叫什麼名字……嗯,明天我給您下幾首豫劇聽,好不好?……用我的手機就能聽戲呀,用手機還能聽廣播呢!”

高高紮起的馬尾辮隨身體律動,夕陽的餘暉在唯夕的發梢溫暖地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