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上的茶正沸，“砰砰”的水汽頂得壺上的帽蓋“咣咣”響，“開了，開了！”我在一旁提醒著，年邁的祖父卻只顧著奇怪地喃喃自語：“還是這股茶味最濃……”我微微嘆氣，祖父正回味著一股早已遠去的余香。
祖父愛喝茶，也獨愛祖母沏的茶。
祖母確有沏茶的好手藝，我沒口福嘗過這滋味，多半是從祖父和閒聊的鄰人那裡聽來的。雖沒嘗過，卻也不難想像這股茶香為何令人留戀，有人說：“廚子的心情決定飯菜是否可口。”我想，當祖母沏茶時，知道身後坐著一個如此知她的人，端一閒書，卻被襲來的茶香給勾了魂般，禁不住發出享受地哼悶聲……想必，祖母當時滿心的幸福便都隨著細碎的茶葉，在沸水裡一股又一股地翻滾。
一次，祖父生氣，連我都沒從他那裡討到什麼好臉色，卻被祖母的一杯茶給擺平了。我至今都記得祖父喝那茶的樣子，緊縮的眉頭被悄然打開，捧著香茗看著眼前人，在氤氳的茶霧和淡淡的茶香中，思緒仿佛隨著跳躍，紛紛揚揚……“還是你懂我呀，知道我好這口！”祖母背著身子，低著頭，嘴角抿著微笑。
“你祖母沏的茶，那個香吆……”木藤椅上的祖父，抿著陌生的茶想起那個離開十多年的味道，是啊，祖母走了確有這么久了。祖父是全家的長輩，什麼事都扛過來了，包括祖母離開，我不知道那些日子他經受了怎樣的天崩地裂，沉默，消瘦，蒼老，再打開歲月之門的時候，一束陽光照在他銀白的髮絲上，熠熠閃光。
其實有時候，我有些恨祖母，恨她怎么忍心撇下祖父一人，恨她殘酷地拿走了那一份獨一無二的味道，卻又將這份味道深烙在祖父的口頭，心頭，明知，他再也抓不到了。
世間常有的，便是失去後才懂得珍惜，卻又追悔莫及，我想祖父唯一慶幸的便是祖母還在的時候，他便心存珍惜，而今，桌上的茶具已換了嶄新的模樣，罐內的茶葉也換了又換，茶爐邊的人也已不復從前，可含在祖父口上的依舊是那股茶味兒。
“吱呀——”推開厚重的大門，常年累積的老銹，與青石板磨合，發出刺耳的聲音，也是他們生活過的聲音。祖父坐在那把老藤椅上，右手邊的茶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