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 染 錦 年

色  染  錦  年

——曾經有一個夏天,天空中滿是夢想、鼓翼的聲音。

空空落落的畫室此刻在夕陽的照射下,帶著寂寞的顏色,空曠的教室中,畫板和牆面都靜默著。窗外的梧桐樹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拖得很長。

風,揚起了沾在桌面上的灰塵。

剎那間,我有種錯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夏天,那段被顏料染成彩色的時光,那些我無比熟悉而又離我遠去的身影,那些自我耳邊飄過的話語,仿佛是他們留下的。色彩與時光和我們的青春交融,一起滲進那些已經泛黃了的畫作。

這間舊畫室已經沒有人再用了,新校區的畫室比這裡更加地寬敞,也更加地明亮。已經開始脫皮的牆面貼著一張素描,那張已泛黃的畫紙上是一群青澀少年燦爛的微笑。而這被定格了的笑容就像很久以前的黑白照片,無論裡面的人笑得多么燦爛,都能看得見悲傷。

閉上眼,聽見時間流淌的聲音。記憶的潮水逐漸將我淹沒。緩緩睜開雙眼,周圍的一切都清晰起來。

我看到被篩落的陽光在已泛黃的畫紙上布灑著葉子的陰影。那是陽光最獨特的色彩,任何顏料都無法調配出的。夕陽灌滿了畫室的每個角落,在雪白的牆壁上塗抹出毛茸茸的厚實感。

抱著畫板的夏年坐在桌子上,夕陽的光裹住他的身體,他的髮絲在夕陽下變成了淺褐色,而我坐在他的前面,扎著長長的馬尾。周圍擁擠地坐著十幾個人,圍著畫室中央的那個伏爾泰的石膏頭像。每個人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伏爾泰,連呼吸都是輕輕的。

忽然,夏年拉了拉我的馬尾,然後像排演了幾百遍的舞台劇段,依舊是那句陳詞濫調:“那個,夏錦把你的美工刀借我一下!”

我吃痛地叫了一聲,然後便被美術室中的十幾位學長用齊刷刷的怪異目光掃描。轉過頭,一邊抱怨一邊將美工刀遞過去,而夏年則是一成不變的壞笑。

猛地睜開眼,夏年,畫板,伏爾泰……都不見了。眼前依舊是空空落落的畫室。那些曾經來過又走了的人,都在這裡用汗水與努力揮灑著青春,為夢想而努力奮鬥著,用手中的畫筆為青春抹上了最斑斕的色彩。

“喲!不錯嘛,小錦的土豆畫得挺好的!”夏年一臉壞笑地指著我的那張蘋果素描,然後從後面故意探過頭來,大聲地說道。

“夏年!”我咬牙切齒地看著夏年,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please,我畫的是蘋果。”

“噢?是嗎?可是我覺得像土豆啊!”

“……”我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了下去,其實被他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像土豆。

“吶……蘋果是這樣子的,這邊要畫得圓一點……把你的筆給我!”夏年,握著筆飛快地幫我修改。不一會兒,一隻蘋果躍然紙上。

跟前的畫面像是快速迴旋的放映機,窗外的樹葉被帶出淺綠色的流線,站在積滿灰塵的畫室中,有種特別懷舊的愁緒,懷想著以前夏看凝視這裡的眼神。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在沿著夏年走過的路往前走,可是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身影,我便開始莫名地恐懼,怕他就這樣離開,再也不會回來,就像七歲那年的夏天,媽媽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喂!夏年……那個……你真的決定了要上秦染嗎?我在夏年臨近中考前問道。

“那是當然,只有那裡我才可以進一步去完成夢想。”夏年放下手中的畫筆,看著窗外的夕陽說道。這時候我看到他的眼睛變得很亮。

“……”我沉默了,我的成績真的不是很理想,而秦染的分數線又那么高,看來……真的……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呢。

我將額頭靠在窗框上,沒有玻璃的窗戶不斷地有風流泄進來,撫摸著那窗框上的刻痕,依稀能感受到當時的熱度與虔誠。

“不是說好要一起的嗎?”

那幾個字被刻得很深,看樣子是用美工刀很仔細地刻上去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學長刻下的,但仍然有種無法言語的悲傷。

中考前幾天,我和夏年每天都呆在畫室中,夏年總是很用心地去畫每一幅畫,他似乎竭力想把事情做到完美。我仿佛聽到了他心中的吶喊:“我的夢想就快要實現了!”以及一陣鼓翼的聲音。而我總是呆呆地看著他的背景,不知所措。

可是,一切明明看起來那么美好,卻在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中考結束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和我夏年一起出考場時,我們都怔住了。

是媽媽,那個在我七歲時就走了的媽媽!

夏年和我都沒有打傘,我們就這樣站在雨中,一直都沉默著。我抬起頭看著夏年,他的笑容消失了,臉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漠然。

媽媽回來和爸爸正式離婚了。老實說我沒有什麼感觸,畢竟這和七年前離開沒有什麼多大的區別。

那年夏天,夏年徹徹底底地消失在我的世界。他走之前,站在雨中對我說:“記得要用心去畫,說好我們要一起走下去的,答應我好嗎?不要輕易放手。”

“……”我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只有想哭的欲望。

看著夏年逐漸遠去的背景,我放聲大叫道:“哥!我會很努力的。”

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呢,卻也是最後一次。

入秋後的天空總是藍得澄淨透明,不摻一絲雜質,高高的。天空,一直沒變,覆蓋著底下的我。每年每年,都有同樣的人在它底下仰望,嚮往那片藍。

看著天空,我很想振翅飛上去,讓自己鼓翼的聲音充滿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