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習作】收藏（熊波） 收藏四年國中，匆匆流水。我很快告別了我的同學、我的老師、我的第二個家，也帶走了沉重的行囊：純真的友情、深沉的師恩和美好的回憶。在整理舊物時，我對整整三大箱書本和試卷無從下手，四年的心血毫無保留的傾注於此，當時的酷刑重罰此刻竟變成萬般不捨。一書，一卷，千絲萬縷在腦海中織成一張巨大的網，串聯起模糊的往日片段，使得我不忍拋棄。一邊感慨一邊翻看，無意間了一個透明的資料夾，透過那層通透的外皮，我終於看清那是一張橙色的獎狀——xx同學在我校XX年陽光體育運動會九年級男子1000米年比賽中獲得第一名。這張薄薄的a4紙頓時在我原本平靜如鏡的內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一個狠狠的浪頭將我的思緒拍回了一年前。那是國中生活的最後一次運動會，大家一改往日的矜持，爭相報名、相互推薦、強強組隊。我也滿懷一腔熱血毅然報了男子1000米的比賽。班主任對我們的過火反應感到詫異，她並不知道“最後一次”這四個字帶給我們的無法言喻的百感交集：是傷感？是激動？是莽撞？是，也不是。或許只是大家都希望儘自己一份力，不留遺憾的與它道別。我與幾名同學激情滿懷地立下軍令狀：不奪第一誓不還！可是，現實生活不是熱血的少年漫畫。運動會如期將至，可手中的體溫計如一桿長槍深深扎入我心裡。突如其來的低燒如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住我的心臟。為什麼？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放手一搏，半路卻要殺出個“程咬金”！比賽當天，我在家就受到重重阻撓。“馬上要期中考試了，你的身體是第一位的，怎么為了區區一個運動會而對自己的健康不管不顧呢？”老媽如復讀機一般重複著洗腦的咒語，企圖讓我萌生退意，打消比賽的念頭。老爸一語不發，神情木然而凝重，目送我出門。帶著被低燒烤到三分熟的大腦，我恍恍惚惚地飄進教室，腳下有些打漂，眼神有些迷離。儘管故作輕鬆，可還是被同學發現了。既然暴露，只好坦白從寬，關切與失落相交織的表情在他們臉上浮現出來，大家都勸我不要硬撐之類的話，也有人自告奮勇替我上場，甚至開始調整戰略戰術……面對他們的“依依不饒”，我體內的熱度反而燃燒起鬥志。我，絕不退賽！這時身著運動裝的班主任走入教室，教室瞬間鴉雀無聲。班主任那如同x光的銳利眼神透過眼鏡，將全班同學掃描了一遍。最終將視線落在我身上，並踱步而來——顯然她已經知道了。我不由地將腰直了直。“你確定要上？”“嗯”一問一答，嚴肅認真，各不退讓。“好，你上吧。”沉默……我去，這么爽快，不是應該還有一番激烈的唇槍舌戰嗎？我心道。不過被認同的自豪感很快替代了原本的落差感。事後我才得知，老爸待我出門後，立馬給班主任打了個電話。知子莫若父，他知道我好勝心強，所以對班主任說如果我堅持就讓我跑吧。 “好，大家各自準備一下吧，記得安全第一！”微風輕輕地吹，暖暖的陽光如流水般充斥著整個操場，外圍數百顆年輕又躁動的心企圖征服這條狂放不羈的跑道。1000米是最後的壓軸項目，在此之前我一直靜靜地坐在場下觀看著這場拼搏，以洞察敵情之名來養精蓄銳。隨著發令槍一次又一次迴蕩在賽場上空，一條又一條捷報接連不斷地傳來。沒錯，我班健兒們兌現了諾言，拿了各項比賽的第一名凱鏇歸來。我由衷地為他們高興，可也不得不用現實理性的眼光審時度勢。昏沉感時隱時現、愈來愈強，額頭上不斷滲著細細冷汗。我能贏嗎？想到自己放膽叫囂出口的豪言壯語，此刻我沒有一點兒自信了。恭候多時的一句話終於出現了“請參加九年級男子1000米的選手準備！”十月天，夏末秋初，暑氣未消。待我脫下層層外套，積壓在胸口已久的燥熱瞬間爆發了出來。我扛起大義凜然的英雄氣，如同奔赴疆場的敢死隊，，身後很多同學為我壯行，忽然感覺悲涼又搞笑。在踏入跑道的最後一步前，我吃力地甩給他們一個自認為還算燦爛的微笑。好，拼了！我才不會輸呢！我的身高體型淹沒在十幾名選手中，毫不起眼。每個人的腳尖都緊抓著起跑線，不肯多讓一分一毫。我也頂下了先發制人的戰術，理由很簡單——因為我沒有資本和他們消耗太多體力。“砰！”運動會的最後一聲槍響呼嘯長空，壓軸比賽男子一千米掀起了全場的狂熱！ 此時此刻，事過境遷，當我看著手中這張已微微泛黃的獎狀，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即使這個故事的過程值得讓其他人知道，但是，回憶它們的過程，卻是我不得不再去經歷的痛苦、焦灼、疑惑。有的時候時甚至會回到當時的情境中去，問一問自己，如果重頭再來一次，我會怎么做。隨著一聲低吼，我就直接以百米衝刺的態度開始了第一圈，每越過一個人，從余光中我可以看出他們都是那種始料未及的表情，然後又都紛紛加速想住上我的腳步。當然這也是我的計畫的一部分，像這樣的突然加速可以很大程度上的消耗他們的體力、摧毀他們的意志。這樣的戰術對我自己也是一場冒險，可我已經沒法回頭了。半圈過後，我從腳步聲判定身後還有一個人跟著，有些意外，但也情理之中。第一次經過班級的坐席前時我瀟灑地對著一臉焦慮的同學豎了個大拇指表示放心。身後的腳步聲依舊持續，估摸著也就十米不到的距離。第一圈結束，經過裁判時她大喊：“37秒，太快啦！！”第二圈後的第一個彎道，我利用轉角瞥了一眼生後的人，我認識，是一班的體委，並不感到意外。我不敢掉以輕心，甚至逼迫自己繼續加速。果然，疲勞感頓時湧入四肢。當第二次經過班級前時，我已經做不出任何動作了。終於到了第三圈，酸痛感如在宣紙上的潑墨迅速蔓延全身。我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身後的人也沒加速要超我。我意外的發現隨著圈數的增加，叫喊聲也越來越誇張，來自同學的，來自老師的，來自裁判的。自預備到現在從未聽見過這么撼天動地的吶喊聲。我心下忍不住調侃，學校周圍的居民會不會投訴學校擾民啊？這一自我搞笑其實是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精神太集中反而會更累。我可以分明感覺到體溫在升高，力不從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是被剝奪了五感。經過班級的坐席時，我已經看不分明他們的表情，也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了。“最後一圈。”裁判聲嘶力竭喊道。聽到這四個字的我又想起了對班級的承諾，我把牙關早已咬得吱吱作響，握緊雙拳，將指甲嵌入皮肉，讓疼痛感迫使自己變得清醒。身後的腳步聲還是緊緊咬住我，而且越來越近。心中默嘆一句：厲害啊，還跟著，不過估計和我一樣快透支了吧。最後兩百米，叫喊聲看來進入高潮了，再次刷新了之前的記錄。我的雙腿已經失去了感覺，完全憑意志在堅持，下巴像一個未擰緊的水龍頭源源不斷地液體滴向跑道，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身後的腳步越來越響，我甚至都能聽到他那沉重的呼吸聲。我著急了，多想眨一下眼，睜開的時候就是終點！最後150米！全場的吶喊聲已經喧囂到難以分辨，我的餘光捕捉到老師和同學們因聲嘶力竭而漲紅了的臉，心裡默念感謝，但這並不是電影，在緊要關頭，聽幾句啟發心靈的話就能瞬間小宇宙爆發。就在心神恍惚之間，我先看到一個影子慢慢出現在我身旁，接著是半個身體、整個身體，天啊，他超過我了！我的心中一陣崩潰“要輸了嗎？”我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要是心中最後一層屏障被擊碎，不可能再重建起來。“誓奪第一！”這個承諾突然從我腦中衝出，重重地扇了我兩耳光。你先前的熱血去哪了？你先前的堅毅去哪了？對，我不能慫，突然我的意識開始一點一點的恢復，有些不可思議，手腳的麻木感漸漸退去，一股力量有如神助般在體內橫衝直撞。但有了意識就有了最後沖一把的資本。誰知真正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了…… 我此時已躺在沙發上，柔軟的舒服感讓全身的骨頭都放鬆了下來，獎狀被我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我沒勇氣繼續拿在手中，因為接下來這一段是我真正不願回憶著故事的真正原因。賭上最後的意志力奮力加速，我又再次和他齊平，注意到他喘得相當厲害，手臂也顫顫發抖，臉上的肌肉因痛苦緊繃起來。看著我倆的樣子，感覺有些可憐。心道：我知道，你也有你要贏的原因，但我也有，所以我不能輸！兩人無比默契地同時開始加速，我忽然感覺左腳尖一沉，轉瞬間他從我的余光中消失了，並同時傳來“噗通”一聲悶響。我低頭一看，他——摔倒了。我腦中高速運轉分析：扶起他後再一起跑？在直道等他再拼個勝負？不行，一旦停下來，我的身體會失去現在的慣性，我沒有信心還能繼續跑下去。我在彎道歉意地望了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沖向終點。衝線後，身體如獲大釋，緊繃的神經也立即放鬆下來，我立馬失去了下半身的知覺，身體隨即失去重心，一頭栽倒在地。我躺在地上，只有眼珠能動，而且眼前好像被糊上了一層極薄的黑紙，看什麼都是黑的。我看見觀眾席的同班同學衝破了賽場隔離線來到我身旁，嘴裡一張一合地喊著什麼，但我什麼都聽不清，吹入耳中的微風，仿佛變成了怒吼的狂風，撞痛了鼓膜。血腥味封住了我的口腔，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在那短短一分鐘裡，我產生了大量絮亂而沒有邏輯的思維。經過一番折騰後，同學們堅實的手臂將我慢慢架起，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小說中“雙腿被灌鉛”和“生活不能自理”的感覺，就這樣被拖進了醫務室。我看到一班的體委已經坐在裡面，醫務老師在擦拭他的傷口。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低下頭去。病體的虛弱感和沉重的歉意感讓我無法正視他。 之後，我如願獲得了第一名的獎狀，完成了對同學的承諾，可過程太艱難，代價太昂貴。我也一度陷入焦灼，當時的選擇是不是錯了？我無法面對這張獎狀，一看到它就百感交集，我甚至想把它扔掉。但最後還是把它收藏了起來。故事到這差不多結束了，我再次拿起那張獎狀準備放回原處，發現剛才放獎狀的位置正好遮住了一張照片，我一眼就認出了這張在熟悉不過了的照片，多么熟悉的背景，多么熟悉的人。紅色的校園前，站著一排人，每個人都笑得那么開心，現在再看總有一種傷感縈繞在照片中。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手中的這張獎狀變得溫熱，我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當年為何要把它收藏下來。因為他背負的東西太多了，多到我無法抬手將它扔掉：同學的諾言、老師的信任、心靈的審判、時間的見證，全部凝聚在這張薄薄的紙上，沒有一樣我能夠拋棄。我把這獎狀夾到那照片的邊上，我很慶幸找到了值得終身收藏的東西。
看著照片中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浮現在眼前：“什麼時候能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