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會記得
張一格
雨開始下得大了,從我的視窗落進來,打濕了我亮著的檯燈。
我執意要把門開得大些,讓雨天涼爽的風吹進來,把房間吹得清清爽爽才好。而奶奶卻執意一遍遍把門關上,“唰”地一下拉上窗簾。
天色也黑了,窗簾一拉,就亮起了日光燈。
我不住地抱怨著燥熱的感覺,於是再一次,我打開了門。這一次,我看到的不再是灰暗的雨幕,而是奶奶穿過兩排衣物,用板刷來回刷著陽台被雨打濕的台面。奶奶來回走著的時候,塑膠的紅拖鞋碰著被雨打濕的瓷磚,發出細微的聲響。
我驚詫於奶奶的重複,被雨打濕的台面仍是濕的,用板刷來刷根本無濟於事。可正是這樣無味的重複,讓我仿佛看到奶奶在雨幕中行走,灰色的雨沾濕了她枯老的頭髮。
看到我又打開了門,奶奶急急地走過來對我說:“快把門關上,風大,會著涼。”我略略合了門縫,指指外面:“雨太大了,你進來吧。”她侷促地站了一會兒,說:“我把髒的台子刷一刷,過會兒就進去。”又說:“這台子可髒得很呢。”
我忽然感到屋內的燈暗了不少,昏昏暗暗的,燈光也像噙著淚。一切在我面前變成了黑白色,奶奶黑色的衣褲、灰色的頭髮、暗而蒼老的面容,疲倦和孤獨深深藏到皺紋里去,微笑著說:“等一等,這台子髒得很呢。”
我想,如果記憶也會像相片一樣褪色,這一刻也永遠不會消失,像一瞬間的定格,是一世的膠捲。我會記得,她點起一盞燈;我會記得,她掩上一扇門;我會記得,她安靜地來回走著,像在灰色中尋找遠方。
雨還是一直在下,絲毫沒有變小的跡象。雨打濕了灰色的大街小巷,打濕了我的燈光,打濕了我望眼欲穿的凝望。
我忍不住探頭出去說:“奶奶,門我沒鎖。你早點進來。”外面風大,別著涼。奶奶忽而一滯,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來:“好。你先進去,把門關上。”
她皺皺的面孔緩緩展開,深黑的瞳孔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喜悅。
窗簾“唰”一下被拉上了,燈又亮了。
從雨開始下的時候起,是我記憶開始的地方。從此,我願記得在雨天點一盞燈、留一扇門,讓門外孤獨的人,可以打開門走進來。
2. 我會記得 宋泱成
又是初夏,熾熱的陽光焚燒著大地,但卻絲毫也抹殺不了我激動的心情,又要在奶奶家呆上一個暑假,和我表哥一起。我的奶奶不高,平常說著一口純正的溫州話,她的脾氣很好,我從來也沒有看見她發火過,奶奶對我們很好,在我心中,奶奶就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無時不刻的關愛著我們。
炎熱的夏天,最舒適的莫過於喝上一碗清涼解暑的綠豆湯,屋內傳來陣陣香氣,在鼻尖縈繞,久久不能消散,我和我表哥常常會嚷著:“湯多一點,湯多一點。”然後去爭先恐後的奪較多的那一碗,奶奶靜靜的站在一旁,微笑著看著我們…..
太陽西斜,夏天的花又增添了一種獨特的美,奶奶爭不過固執的我們,只能依著我們一起到花園玩。夏天刺眼的陽光仿佛給花園中的花草樹木、健身器材上撒上金粉。我們顧不得炎熱的高溫和奶奶的叮囑,雲梯,空地,幾乎每個地方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我們未曾注意過,奶奶一直在我們的身後緊緊的跟隨著我們,累了,便坐在樹下休息,一棵樹,一個老人,構成我最美麗的童年。
黃昏的陽光更加刺眼,太陽還是耐不住性子,徑直下山去了。晚飯時間,奶奶平時吃的極其簡陋清淡,也就只有我們來了,才會略顯豐盛,看著奶奶微笑著看我們吃飯,我驟然發現,歲月早已在奶奶的臉上刻下一道道痕跡。
今天如此,明天,後天,整個夏天亦是如此。
但現在,卻並非如此了。
時光匆匆,隨著時間的推移,去奶奶的次數也逐漸減少,直至現在寥寥無幾,屈指可數的兩次,也就只有在春節的時候才會聚一聚了。
鞭炮的嘈雜聲夾雜著敲門聲,“來了來了!”兩個老人站在門內,微笑著看著我們:“你們是第一個到的.”奶奶的話語中夾雜著真誠的微笑。一切都沒變,只是她更顯蒼老了一些罷了。春節的風味,全家十幾個人圍在一個小圓桌旁,吃著美味的菜餚,一起喝酒聊天。唯有奶奶遲遲未上桌,每次眾人勸他上來一起吃時,她總是微笑拒絕:“沒事沒事,你們只管自己吃,我去給你們做菜!”我從奶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滿足感。我想,奶奶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全家人一起熱熱鬧鬧的陪著她了。想到這裡,我有些慚愧,奶奶老了,也失去了兒時曾經陪她一起玩耍的我們。
從去年春節開始算起,我已經九個多月沒有見到奶奶了,也許下一次的相見,也就只有在春節的時候了吧。
我雖然長大了。但也失去了曾經的一些最重要的東西,但我會記得,那個暑假,那碗綠豆湯,那個雲梯,和那個熟悉的微笑,歲月雖已過去,但卻也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永不忘記。
3.我會記得乾芯雅
不記得我曾多少次,在這個冰冷的小屋內徘徊,追憶,只記得那大風下你顫巍巍的背影。
曾有一個深秋之夜,為了第二天的中秋團圓,我與同鄉的小廖早早做好準備一同返鄉,想儘早見見分隔數年的父親。一路上,他心急如焚,飛奔在路況顛簸的公路,按著喇叭的手從未停過。
為了讓他專心開車,我一路無語地看著窗外。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光,遠山和田園都籠罩在一片薄薄的霧氣里,如同多年前離開時的模樣,綠色的水田中錯落著紅磚小屋,夕陽使眼前的一切都滾了金邊。在這鄉間突然有著說不出的浪漫與柔情。
到時,黑夜已籠罩大地,利索的摸到家門。“爹,睡下了嗎?”我輕敲家門,沒有人回應。只聽不遠處傳來“砰砰”聲,隱約看見燈光在閃爍,只是很微弱,寒夜中看不清面龐。“女兒,來看爹了!”父親大概能感受到我的氣息,涼風中他的聲音格外沙啞,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滄桑感。
走近些,我不禁潸然淚下。父親穿著一身十分單薄的襯衫,雙腿不住地打顫,像是鬥敗的公雞,原本胖乎乎的身體如今是剩下一副骨架,兩邊微微發白的雙臂,在寒風中凌亂。五六年了,父親孤守他的田地已多少個年頭,想像著他挑起家庭重任的那份艱辛,讓我不住心顫,那個強壯的身體在歲月的打磨下顯得瘦小不堪,一點一點彎下去的背,讓我的心灼灼的疼。
一時間,有好多思緒湧上心頭。小時候我覺得父親是一個擎天的巨人,為我撐起一片生活的空間;像一座大山,擔起所有的重擔,讓我活得輕鬆安然;像一把雨傘,遮住所有的風吹雨打,留給我一片晴暖;像一輪太陽,照亮我的心田,讓我永遠陽光燦爛。還記得幼時我生病去醫院打針,實習護士拿著針頭三四次沒插進血管,讓我白挨疼痛,您滿臉通紅的斥責護士,說沒學好本是就別來醫院······太多太多。
生活中,我總會記得那些幫助過我的或者我需要幫助的陌路人,卻忽略了最親近的人,我想我會永遠記得時間帶來的懲罰。
父親轉過頭,面向我,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黑黃黑黃的,歲月真像一把利刀,無情地在父親的額頭上刻下一道道滄桑。分離的這幾年,我甚至都不知道父親的臉上何時出現第一道皺紋,背何時開始彎曲,牙床何時開始鬆動。
我會永遠記得那個只顧付出的父親,永遠記的那個堅強剛毅的父親,永遠記得那個把生命奉獻給土地的父親。更不能忘記那個在大風中勞作的背影和歷盡歲月滄桑的面孔。
現在父親已逝世多年了,田間的小屋沒了他的身影,無論多少人都再也熱鬧不起來了。我也是偶爾去那兒坐坐,翻翻你的舊照片,走走你曾走過的路。
4.我會記得張涵衿
我記得,放學的路上總會經過那么一段路,鄰著水,沒有扶欄的小橋,還有陣陣烤花生的香氣。
校門口,爺爺老舊的腳踏車停放著,招招手,我一屁股坐在那並不舒服的后座上,順著香氣回家。回家的路很陡,小石子鋪在路上,爺爺騎著腳踏車左傾右晃,而我也被搖得暈乎乎的。
這條路上住著的大多是異鄉打工者,各地的鄉音混雜著,別有一番味道。我記得,花生的花,開在七月,青青的花生株上,露出一點一點鮮黃的嫩苞。小小的黃花疏密有致地灑在橢圓形的綠葉叢中。綠里透黃,猶如翠綠的大毯子鑲著粒粒的金燦燦的寶石。看著花,我仿佛就看到了不久以後的果子,飽滿,雪白。
微風吹過,遠處那熟悉的香氣越來越近,隔著老遠我就看見了那小店鋪,我記得,攤主是一位白叟,操著一口濃厚的外地方言,臉上爬著一道道歲月的溝壑,他早已認得我了。我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轟隆隆的大機器,想像著裡面翻滾的花生,拉拉爺爺的衣角,輕輕叫道:“爺爺!”腳踏車“嘎吱”一下剎住了,剛好停在了這稱不上店鋪的小鋪子門口,我沒說話,手指著剛出爐的奶油花生,滿臉渴望。老約定,爺爺二話不說買了一袋花生,疼愛地看著咽口水的我,說道:“趁熱,快吃!”繼續回家的路上依舊不平,只不過,我早已在后座上咬的“咯吱咯吱”響了,還總不忘塞幾顆給騎得滿頭大汗的爺爺。
再走幾步路就到家了,我把花生往書包里一塞,向爺爺眨眨眼,示意保證不讓奶奶知道,一到家,便開飯了,吃了一路花生的我早已飽了。奶奶看著吃不下飯的我,一針見血地問:“你是不是吃了什麼東西?”“沒有!”我和爺爺幾乎一起回答。可惜,薑還是老的辣,還沒來得及阻攔,奶奶就從包里提出了我和爺爺的偷吃證據。
“你怎么老買這些沒營養的東西給她吃?吃了後飯吃不下……”奶奶用方言開始對爺爺進行審問,嘮叨了好一陣子,又把矛頭轉向我:“你老吃這些的東西,吃了跟你爺爺一樣了!”奶奶喋喋不休地離開餐廳了,我和爺爺面面相覷,無奈地聳聳肩。第二天,卻依舊改不了買花生的“惡習”。
國小畢業了,我也不再走那條蕩漾著花生香味的小路了,但爺爺總是偷偷買了花生送給我吃,但卻是瞞著奶奶的。不知是我長大了,還是小店的花生做的不認真了,這花生已經嘗不出記憶中的味道,那種暖暖的甜味了。
不久前,爺爺說那家花生店主已經搬家了,店也關了。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但我卻沒有說話,因為我想無論它在或不在,我總會記得遠處濃濃的香氣,偷吃的小興奮,和夕陽下的一老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