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周前成為這位老爺爺的影子的。這是一個滿頭銀絲，隨時笑呵呵的老頭兒。
說實話，自己剛開始是很不情願的。為什麼我沒被分配到哪位美女的身邊去，我咬牙切齒的在老頭身下擺出僵硬的姿勢。但過了幾夜後，我驚奇的發現他身邊竟然沒有惡靈騷擾。要知道，在我前幾任主人身邊我是夜不能寐，光是惡靈就足夠對付到天亮，誰讓他們虧心事做得多。
老爺爺很孤單，澆完花，逗完鳥就會走到太陽底下與我說話：
“你說他們怎么都不來看我呢？”
“大概是嫌棄我了吧。”
……
每每與我念上一大通話的時候，我總會覺得毛骨悚然，然後輕輕抖了抖身子。因為老爺爺的眼睛很清澈，不像一般同齡人，污濁而又迷茫。他的眼神似乎能看透我的本質，讓人不由得，讓影子不由得懷疑他知道我會說話。
但老爺爺連朋友都沒有。那些人認為他成日自言自語，想來是個瘋子。聽見這些令人厭惡的竊竊私語，都讓我怒火中燒——老頭兒是瘋子？總比你們這些惡靈纏身勢利的人們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對老人變了態度的，大概是得知他每月的養老金都寄給了孤兒院，又或是他的三個子女都是年輕時在街邊領養的。因為這個原因一輩子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拖著三個油瓶的他。我能夠感受到老爺爺身上濃重的悲傷，雖然一直笑呵呵的。他一生的希望寄托在了三個養子身上，老來卻要被對方嫌棄而不聞不問。
唉，老人的頭髮愈來愈白，連髮根唯一一點生機的黑色都被掩蓋，在陽光下顯得透明而脆弱。不知不覺，我已在他身邊待了一年有餘。這之間，老爺爺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甚至連戶外也不怎么肯走動了。我逐漸開始不安，待在老人身邊的這段時間是我最輕鬆最快樂的日子。我不用去背負對方身上的不為人知的秘密，不用去驅散惡靈而將自己搞得傷痕累累。我只用每天聽他說說話，在他問我是不是自己做人很失敗的時候，於心中真摯的默默答上一句：不，你很好；在他澆花逗鳥時偶爾露出笑容時跟著咧嘴傻笑；安靜地看著他將每月的養老金小心翼翼地封進牛皮紙里，投遞給孤兒院。
老爺爺身上的氣息很安詳，與影子同伴擦肩而過時它們都會羨慕地朝我望上一眼。它們的顏色比我凶得多，若是有心人仔細看，會發現那些黑色的影子中夾雜了一些赤紅，滿是騷動的不安。
我是在一天半夜被柔和的光驚醒的，面前是去往天堂的門。老爺爺的身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床褥上，他的靈魂正穿過那扇門，最後的最後他仔細地，笑眯眯地朝我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似乎知道了是我在背後陪伴他。
我瞪大眼，想盡力伸手抓住他，又忽然記起，自己是地獄裡將功補過的罪人，是只能陪在別人身後的影子，我難過地收回了手，極細極細地嗚咽出聲，卻沒有眼淚。老爺爺消失前我看著他的口型，在對我說：
“謝謝你。”
在這之後我再也沒能遇見一位如老爺爺這樣的主人，那種一輩子的乾淨溫暖。想來我再也不可能見到了。但每次思至老人，我都會在心中默念：我很幸運，能成為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