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生作文:平房的葬禮

寫慣了太多的激憤之語,如今,在即將面對這一切的無奈之際,筆尖竟顯得那么無力。

60年,在一部國家的歷史中不過彈指一瞬,但在一所學校的歷史中卻漫漫浩浩,清華大學也不過一百年。

60年,我在其中占據了十分之一,似乎十分榮耀,但是,我占據的,竟是最後六年,心中莫名地,一種敗家的滋味。

60年的前54年,我從未踏入過這片土地,在城市的水泥叢林中,一時竟難以將一中尋覓。平房在蘇聯友人的圖紙上,在民工的汗水中,悄然落成,來得無聲無息。54年,她在暴風雨中褪色,又在溫馨的塗料中變新。54年,她從石板和石筆走到了今天的多媒體和投影。54年,不變的,是她的樸素,她的從容,她的與世無爭與淡定,不變的,是一所學校的底蘊和人文氣息,不變的,是在榆次這樣的小城竟能見證的中蘇友誼。

第55年的一天,當國小剛畢業的我第一次踏進一中,吸引我的,除了那座規模宏大又不像二中那樣顯擺的操場,還有就是一排排平房。那時,我們國小來這裡給區運會開幕式表演團體操。在開始前,多事的我帶著一幫同學玩“環遊一中”。我們在平房間穿梭著,吵嚷著,最後奔向那滿眼翠綠的中心花園,聽那不安分的小鳥唱著的歌謠。

操場、平房、花園,我幼小的心靈竟敏銳地洞察到一中的三大特色。

國中三年,在自豪、成功與躁動中度過,我承認,此時的我,並沒有覺察到平房的優點,只覺得方便,不用爬樓。但也有缺點,就是偶一抬頭,看到窗外老師“鬼鬼祟祟”的雙眼。“五一二”汶川地震時,我在教室看報,骨盆奇怪地轉來轉去,讓我感到異樣。第一個跑出去的我竟被同學們笑話,倒頭來該是我笑話他們。這樣,似乎又有個很雷人的優點:地震時好跑,房子塌了也死不了。

我也承認國中包括高一剛來時的自豪在操場,我不厭其煩地寫自己長跑摘金奪銀的“光輝事跡”。至於平房,似乎只是在自我介紹時,以東道主的口吻說一句:“我國中的教室就是斜對面那座平房。(說實話,國中走神時,目光總盯著對面的0606班,似乎這就叫緣分)。

對面,就在對面,這一切竟像和鄰居交談,讓國中和高中銜接的自然而然。每天從過道上走過,一頭是國中,一頭是高中,不厭其煩地向國中老師揮手,向高中老師問好,暼一眼國中教室的孔子(同學對後門上小洞的戲稱),望一眼高中房頂上的羽毛球和毽子,課間生活竟也如此生動美妙。

可是,一切沒有想像得那樣安然,那樣田園牧歌。一場巨大的變動正在醞釀,先是操場,我流過汗灑過血的操場,在一扦一扦土中被埋葬。我本有奠基的機會,被我婉言謝絕了,我只有權力祭奠,祭奠自己的老朋友。接著,平房搬進了樓房。雖是一樓,但同學們的活動明顯少了,旁邊又是辦公室,一下子拘謹了許多。望望二樓三樓在護欄邊的一個個人頭,那眼神似乎都在張望,這才知道什麼是樓房。

我對平房的懷念從這裡就開始了,透過防護網,羨慕地望著2班和3班,回過神來想想一年幾乎沒有和國中老師打過一次照面,心中雖不痛楚但總覺遺憾。

當“平房也要拆”的聲音傳來,帖吧上頓時罵聲一片,有老師,有老校友,還有在校的學生。“誰敢動一中的平房”,一位校友的驚人之句引來無數跟帖。我沒有參與,我只在心中默默地支他們,希望他們抗爭成功。

抗爭最後以拆一半留一半達成妥協。在這過程中,學生的心很齊,都在反對,相比之下,除了個別老師敢支持一下學生,更多的老師是將平房如何破舊,如何危險描繪得那樣不堪。可這些缺點,我似乎沒有任何察覺。似乎“陳舊”在我的字典里是優點。

我不想再在此刻說多少瘋話,只能承認這是中國城市化的縮影。“積木城”、“拉鏈路”是我們城市的習慣,可惜搭積木,拉拉鏈用的都是原材料,城市建設砸進去的是無數我們國家都要依賴進口的資源!

換到學校,修建新校舍是好事,我只是奇怪中央美術學院的磚家和叫獸進行的所謂“宏偉設計”:把操場拆了蓋樓房,把樓房拆了修操場,平房全推倒,中心花園到兩旁。如此大手筆,把這60年的老校整得滿目瘡痍,一中的文化氣脈被他們破壞殆盡。(也不知道他們學過“因地制宜”的道理沒有)。

已經說過,一中的特色就是操場、平房與花園。如今操場已成樓,花園的大樹也被一棵一棵移得不知去向,現在平房也將化為烏有,我心中的一中特色蕩然無存,這就是叫獸們藍圖,這與千篇一律的城市化有何區別?說特色特色,特色就該是本色!

人心安穩了下來,沉默了半年,在此刻突然襲擊,讓我們在張口結舌與不知所措中看著平房倒塌。此時此刻,我才知道,一切的口誅筆伐,在轟鳴的挖掘機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難言的苦衷,不爭氣的淚水,只能在此刻交融。我沒有躺在挖掘機前保護貓兒嶺古墓的硬漢的那份錚錚鐵骨,保護平房也輪不到我們惹是生非,我只能默默垂淚。

拆房的人啊,請你的鐵鍬輕一點,房子和你無怨無仇,別讓她流血啊!

拆房的人啊,請過後允許我拿走一磚一瓦,都說為學校添磚加瓦,我卻將磚瓦據為己有,寬恕我,好嗎?

……

“轟”,盪起的塵土漸漸散落,眯縫著雙眼,辨認著哪兒是0604,哪兒是0912,高一剛來,就在第一篇日記中寫下“我曾幻想著,下個世紀,我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進一中,那一排排平房依舊存在,我一定會再度看到‘初0604’的班牌。我堅信我可以活到那一天!”可如今,我還活著,房子已離去。

好笑嗎?現實告訴我,我太可笑了,太幼稚了!

真的可以用好笑帶過嗎?

……

還用說什麼嗎?多少人感受物是人非的苦痛,我卻在感受著人是物非的尷尬,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廢墟——無言,瓦礫——無言。

平房,我用這最後一分鐘懷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