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粽香

又到端午,又聞粽香;那年粽香,回味悠長……

1988年的夏天是個苦夏,年少輕狂的我中考落榜了。少年的夢想在躊躇滿志的路上瞬間化為虛無。那個讓多少中學生熱盼的暑假在一個求學無門的農村孩子眼裡,轉眼變成了終生與農田相伴的一輩子的長假。

我終日坐在家鄉的母親河——烏河岸邊沉默無語。河水潺流不息,兩岸茂密的蘆葦在盛夏的微風裡忘情瘋長,喚醒我從懊惱的陰影中一點點逃脫。何不採摘葦葉包成粽子拿去賣?主意拿定,家人也摸不清我是一時頭腦發熱還是破罐子破摔,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讚許。我跟父親借了100元錢採購成本原料,風風火火地點燃起旺盛的精力。

一切準備妥當後,母親默默地替我洗好了米、棗、粽葉,浸泡好了,繞有興致地表演起她的拿手絕活。只見一疊粽葉在她手上上下翻飛,半分鐘工夫一個漂亮精美的五角粽就包紮完畢了。傍晚時分,60隻大粽子被整齊地碼放到大鐵鍋里,我懂事地搶著坐在灶前,生火煮我的第一鍋粽子。熊熊的火焰舔著鍋底,不時穿過灶門吐著火舌向我示威。1個小時後,粽葉的清香透過葦編的鍋蓋迷漫在小院的上空。母親意味深長地說,煮粽子不能急於求成,得悶上一宿等粽子熟透入味了,吃來才香,催促我趕早睡去。

第二天早上4點多,我在迷迷糊糊中被母親叫醒。家裡最好的"大金鹿"腳踏車上已封好了一竹筐粽子,像出征前的戰馬停放在院子裡。我草草洗把臉,騎上"大金鹿"猶如脫韁的小馬一路撒歡。霧靄清涼的鄉間小路上行人稀少,為了躲避同學和熟人,我穿過濟青高速公路,越過309國道,毫無目的地順著大路狂奔,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距家15公里遠的東風火車站。

太陽升起來了,照在空閒的軌道上明亮奪目,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我像一個第一次進城又做了錯事的孩子,新鮮、羞澀、臉紅、心虛,緊張地說不出話來,更別說扯開嗓門吆喝"賣粽子"了。

一列火車進站,人們三五成群地說笑著下車。我推著齊頭高的車子,怯怯地看著他們。一個青年注意上了我,"哎,小孩,粽子多少錢一個?""3毛一個",我急忙答話。 "5毛錢2個吧。""行!"我爽快地答應了他,成就了當天的第一樁生意。

下車的人一撥接一撥,他們好奇地打量著我這個與腳踏車一般高的陌生孩子,逐漸圍攏過來。有年輕時髦的男子拿我取笑,有穿戴得體的中年女人邊在筐里撥拉粽子邊挑刺,但更多的是問問什麼餡多少錢買了走人。那一天的粽子賣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很快就所剩無幾了。

過後知道,這列火車是慢車,主要運送鐵路職工上下班,俗稱"通勤小票",每天早晨7點10分到東風站,停車10分鐘後繼續前行。

從這一天開始,"粽子嘍,剛出鍋的熱粽子"稚嫩但認真的吆喝聲,成了每天早晨東風站台上的一景。時間長了,一些路過東風站的通勤職工也慕名坐在車廂里喊:"小孩,來3個粽子"。說完便非常享受地坐在車廂里看著我聽話地堆著笑,屁顛屁顛地跑上站台,翹起腳使勁往車窗裡面遞。

東風站的環境真好,與鄉村原始的容貌相比,這裡一邊樓房林立,一邊鐵馬縱橫,一派工業城鎮的繁忙景象。路邊的單身宿舍里不時傳來蒼涼的《十不歌》,撓得我心裡痒痒的、酸酸的,無知與羨慕毫無保留地寫在少年的臉上。特別惹我眼饞的是,東風公寓裡的乘務員,似乎從來不急著工作,每天穿著粉的、藍的聯體睡衣,腰上隨意繫著一條帶子,趿拉著塑膠拖鞋,氣定神閒。忙完"小票"車上的客人後,騎車來到公寓門口,裡面的人才穿著睡衣頂著濕發浴後出門,像極了我剛出鍋的粽子,清新溫潤而又豐滿,飄著淡淡的香味。"來1塊錢的",他們不挑剔,不刻薄,不計較,一副大氣富足的有錢人派頭。當時想,乾鐵路真好呀,不用為生計奔波,不擔心每天的日子怎么過,啥時自己過上這樣的日子該多美!

新奇與收入牽引著我的腳步,盼望著有一天能過上和鐵路職工一樣幸福的生活。我非常投入地沉浸在煮粽子、賣粽子、算賬存錢的程式里,像是在遊戲,又像是在經營一項事業。那份認真和執著感動了家裡人,也結交了許多回頭客。即使遇上雨天,我也堅持披一個化肥袋子騎車趕到東風站,因為那裡有我的生意,我的朋友,我少年懵懂的理想。

由於我的粽子個大料實,生意自然好,車后座的竹筐換得一次比一次大,屋後小山一樣大的兩個柴禾垛也在每晚的燃燒中化作了縷縷粽香。每天可觀的收入使我當之無愧地成了家裡的頂樑柱,少年的夥伴和上學時的理想被突襲的成就感沖刷地漸行漸遠。

第一次賣粽子的經歷風雨無阻堅持了5個月,直到那年初冬的一天,在齊魯石化技校的圍牆外吆喝"賣粽子"引來了國中的同班好友濤,心中才又重新升起對校園生活的嚮往和對未來命運的憧憬。

我虔誠地捧出賣粽子攢的錢作為學費,歷經曲折終於感動了一所中學的校長,答應我復讀。重新坐在教室的日子裡,我常常想起東風站的站台,它吸引我後來報考了鐵道專業,並在畢業分配時,不顧別人的勸阻,主動要求分配到遠離城市的東風站作為職業生涯的第一站。因為東風站是開啟我了解外面精彩世界的第一扇門,因為這裡給了我太多的思索和感懷。

又到端午,又聞粽香;那年粽香,回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