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過年(散文)

趙淑清

進城整XX年了,只在城裡過倆年:一是XX年進城住上二手樓那年,再就是XX年回遷

新樓那年。

人到中年了,過慣了鄉下的年,城裡的年真的不知道怎么過。

大年三十好過,免去了放鞭炮這一最隆重的慶賀方式,像在老家時一樣,看電視,吃年

夜餃子,發紙燒香,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家人康樂。到了大年初一就不同了。

那年的大年初一我們去了三家拜年,有我尊敬的長輩,也有我們的好朋友。可平時感覺

那么近的朋友這時反而尷尬得不知所措:因為一進門,除了朋友,其餘全是陌生的面孔

,我們的到來衝散了人家的麻將局。朋友又是泡茶,又是倒水,問些眼前的過年話,這

一番客套,弄得我們不自在起來。到了第三家,愛人堅決不再拜了,我也全沒了興致。

過完第一個城裡的年後,我們開始回老家過年。

大年三十,外面還黑咕隆咚的,就有二腳踢在院外炸響了,接著就連成了片,響成了蛋

,前村后庄哪都是震天的炮仗響,把冬晨這個蓋簾給震碎了,震出一枚鮮亮的大太陽。

早飯後,婆婆開始打粘米漿糊,準備貼對聯,粘掛錢。貼對聯、粘掛錢是男人們的事情

,男人站在凳子上,把去年的舊對聯撕下來,把塵土掃去,然後回屋刷漿糊,孩子打下

手,聽男人的指揮。紅的、綠的、黃的掛錢粘在了大門樓正中央,門垛兩側是鮮紅的對

聯,大門上是威武的鬥神。“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一夜連雙歲歲歲

如意,五更分二年年年稱心”,這樣的對聯我不知看過多少次了,可每一次看都像新入

眼的,感覺著新鮮,親切。

到了下午兩三點鐘,家家的對聯、掛錢兒就貼齊全了,站在自家門口看,老屋的視窗、

門楣,花花綠綠的,像突發童心的老叟,一下子年輕起來。風一來,掛錢兒嘩嘩啦啦地

發出爽朗的笑聲……從夫家往南沿望去,一幢幢紅磚青瓦的房子,讓對聯兒、掛錢兒裝

飾得色彩繽紛,背靠著灰褐的杏樹坡,安詳極了。

老家的年真正的到來是在天擦黑時,按習俗家族中的男性要在這時候去請年。所謂請年

就是請老祖宗回家過年。他們帶上鞭炮、香裱,孩子們提著燈籠,朝祖墳的方向走,在

接近祖墳的地方停下來,孩子大人敬上香,燒上裱,口中念叨著請老祖宗和逝去的親人

回家過年的話,然後點燃鞭炮,一路人馬浩浩蕩蕩地帶著老祖宗回家過年來了,各進自

家院,把一木棒橫在大門口,意為眾祖先到家,別的孤魂野鬼留步在外了。

婆母每年都上供的,供桌上的穿衣鏡上掛著家譜,裡面寫著張氏家族仙逝的名字。供品

也算豐盛,各色果品、雪白的饅頭和糕點、素菜,很講究色彩搭配。供家譜的人家也叫

供家堂。家堂一請進來,家人、尤其是小孩子就不能亂說話了,怕老祖宗怪罪。

春節聯歡會早已成為一道春節大餐,家家戶戶都守坐在自家,邊看電視邊包餃子。這就

是守歲了。

此時,人人都能感受到年的氣氛越來越濃,十點多一點兒,就聽見稀稀拉拉的炮仗響,

一會功夫就聽見自己的村子被前後村的鞭炮聲包圍了。於是,女人們忙著下地燒水煮餃

子,男人和孩子們忙著放鞭炮,自家的鞭炮和別人家的鞭炮響在一起,到處是沖天的火

光,小村亮如白晝。鞭炮落響了,餃子煮好了,一家人開始敬天地,給天地燒香嗑頭;

敬祖宗,對著家堂給列祖列宗磕頭。淡淡的硫磺味、濃濃的香火味、新煮的餃子味、甜

絲絲的供果味,組成了永恆記憶中的年味……

正月初一一大早,早有家族的妯娌們,成幫結夥地來叫我了。尾隨著這支隊伍走在村街

上,從東家出來去西家,有說有笑的,紅紅綠綠的一群女子,閃進一個一個乾淨整潔的

院落,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先喊上了:“給大爺、大娘磕頭了!”隨著門帘一掀,進來

一個漂亮的媳婦,進一個跪一個,跪下一個喊一聲“好大爺,好大娘”。有的嗓門粗,

喊得嘎巴脆,像那些嘣亮的響炮仗,那是有了些資歷的老媳婦;有的聲音綿綿地,竊竊

的,羞羞的,那是剛過門不久的新媳婦……裡屋擠得沒空了,後進來的就跪在外屋了。

十幾號人就這么嘰嘰喳喳地聚到了長者眼下。大爺端坐在火炕上,手中夾著菸捲,歡喜

地瞅著這一群媳婦,收著一聲聲“好”,眼睛樂成了一條縫。大娘忙不顛兒地招待媳婦

們吃大棗,嗑瓜子兒,誇誇這個,誇誇那個,這個年輕了,那個漂亮了,怎么夸都夸不

完,怎么夸都不過分。

我就夾在這樣的隊伍中,給家族的長輩拜完了,再去同村的親戚家拜年,嘻嘻哈哈,半

天兒就過來了。也許是長年在外的緣故,親戚們見了我格外地親熱,誇得也格外出格。

好在那些妯娌們誰也不嫉妒。

從請年進來到初二晚上送年前,一家人每餐飯都要先把每一道菜先放到供桌那供奉,然

後才能進食。這些年,我和家人一樣,虔誠地做著這一切,磕頭、燒香……隨著年齡的

增長,那一個個細節,一個個場景,一年年地重複著,也一年比一年更有滋味。

初二晚送年和請年的程式差不多,等把年送走了,老家人才算是真正地輕鬆了。老家人

稱呼我們為“在外面的”,卻一點也不生分。夫家家族大啊,老哥七個,小哥們十六個

。有我們在家,婆母的屋裡總有人來,大嫂子一家剛走,二侄子小兩口又來了,三大爺

、三娘八十多了,卻耳不聾眼不花,每年都過來坐坐,說土埋脖梗的人了,看一眼少一

眼了,讓人心裡酸酸的,卻幸福著。每天晚上都有許多同族的人聚過來,一直坐到半夜

,講那些遙遠的祖上的事情。

在老家過年,過往與當下離得那么近,消逝的與存在的都在年味中醞釀得那么稠,那種

天、地、人、神同在的莊嚴、神秘與詳和,才是人間最和諧、和美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