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嗩吶民族風

我的故鄉在四川省會理縣關河鄉黑依村,那裡是會理最出名的山歌王國,也是音樂王國。

那是個世外桃源,雖然桃花不是很多,交通方便,也有漢族。瀘沽湖出名是因為美女多,還走婚;鄰村的菜籽園出名是因為石榴好;而黑依村的出名是因為朝天嗩吶與淳樸民風。

感謝上蒼讓我降臨在情感聖地。黑依村解放前叫大黑林,我想可能是那時候森林很茂密的緣故。黑依村的人,個個會唱山歌,當然也包括我;個個會跳左腳舞,我只有酒醉時才跳;大多都會玩也喜歡玩器樂,有的會玩好幾種,我也會三四樣。八九杯酒下肚,開始醉醺醺的,誰會談論票子車子房子啊,都開始玩樂器,唱山歌,跳左腳舞。男男女女唱扣調唱得含情脈脈動手動腳了,老者者老奶奶把頭上的帕子跳落了也開始唱情歌了,這些都不說了。我們就看玩樂器的吧:醉癱的老頭坐在地上彈月琴,放牛的小孩坐在牛背上吹竹笛,初長成的戀愛女孩在嘴裡彈口弦,二胡大師們在切磋精湛的技藝,失去老伴的老者在彈奏三弦,剛參加嗩吶對的小伙子在練習吹奏新曲子,剛從學校回來的大學生在吉他彈唱……

黑依村的人,一生都在音樂聲中渡過。還在媽媽肚子裡,就聽到音樂聲了吧!一出世,滿月了,大宴賓客,一定要請吹師。大幫吹師七個人,小幫吹師兩個人。歡欣的嗩吶調子,熱烈慶賀小孩的降生。待到小孩長大成人,結婚娶妻辦喜酒,就會有人賀喜。賀喜的人,就會請吹師。一場酒宴,少的有幾幫吹師,多則十幾幫。賀喜的人自然會打發吹師,主家只需每人給兩瓶酒,兩包香菸和一段紅布就行。等到老了,都要辦壽酒,賀喜的人又請吹師來。等到老死,要大辦喪事,吹師又來,只是吹奏的調子不再歡唱,而是很悲涼。加上逢年過節的歡慶,真是生在嗩吶聲里,長在嗩吶聲里,死在嗩吶聲里,一生都沒離開過嗩吶聲啊!

恭賀的人帶著吹師,離主家老遠,吹師就吹起來,表示來了。一直吹進主人家堂屋。主家安排座位,上盤,敬酒,傳煙,吹師就坐著吹。旁人圍過去,有的打鼓,有的敲鑼,有的吹笛子,有的拉二胡,一起伴奏。吹一會兒就歇息。管事喊宴席開始,開擺第一輪酒席,一般好幾輪。吹師們站成一排,拉開長號對準蒼天,哇哈哈哇哈哈地吹起來(這叫“長號沖天”),示意客人們快來圍席。待到客人手拉手,推推搡搡坐滿,吹師們收起長號,坐回吹師席,在嗩吶里灌酒,吹奏《出菜調》。客人動筷子了,開始演奏輕音樂:二胡、笛子、三弦、鼓、嚓合奏,當然還有一幫醉鬼跟著調子哼,也有醉醺醺地跟著音樂舞蹈的,跳得東倒西歪,惹得客人噴飯。晚上,客人手拉手圍在青棚下(主家在院子裡搭的青棚),圍著用竹笛吹奏左腳舞的吹師,歡快地跳起左腳舞。跳累了歇息,主家派人敬酒,客人喝,輪流唱山歌。接著又跳。

前些年我一個舅舅在鄉政府工作,我到他那兒玩。床上擱著一支竹笛,牆上掛著一把二胡,桌上豎著一支嗩吶。我無聊,逐一玩耍起來。鄉政府的好多男男女女都圍進來。一個女的說:“我還以為是幾個人在玩呢!原來就一個人啊!你樣樣都會喔!”另一個回答:“你不曉得他是大黑依的么!他們那兒,放牛娃都會,何況他還是個老師呢!”

村里國小修建典禮,全村人跳左腳舞歡慶。縣上來的人看呆了。一個女的說:“好奇怪啊,你看那小女孩才兩歲多,就會跳!”

於是她招手,女孩怯生生地走過來。她俯身問女孩:“跳得真好看!誰教的呀?”

女孩說:“沒人教。”

如今行走在異鄉,多少夢裡,藍藍的天,藍藍的水,悠悠的雲,悠悠山,低頭做針線的女子,一群土黃臉的漢子,一排沖天的長號,或歡欣或幽咽的嗩吶調子……

啊,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