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我之所以會如此稱呼他為,一半因他確已逝世,另一半卻因他活著時給我留下的難以抹滅的記憶。

認識他是在高一的時候,他是我最好的同學阿娟的父親。記得那是在開學的第一天,阿娟旁邊坐著她的父親——何叔,那天他穿著一套黑色西裝,裡面是白色襯衫,戴著眼鏡。這在我們那樣的小鎮出來的人來說是非常時髦的打扮,雖說衣服不奢華,但看得出他對生活的追求,對自身的要求。而我的母親與我相依而坐,阿娟父女倆個在我們對面,我們都相互微笑算是打招呼,因此刻開學典禮即將舉行不便說話(其實我母親與阿娟父親是認識的,因為屬於同一小鎮上的;而我跟阿娟則是國小一直到高中的同學及閨蜜)。

開學典禮結束後,我拉著母親的手,快活的走到何叔他們身邊。阿娟笑呵呵略帶羞澀的介紹了她父親給我認識。雖是第一次見面,感覺卻無比親切,他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得很是燦爛。之後我和阿娟一同揮手向自己的母親和她的父親告別,何叔高聲喊著:“好好讀書,要聽話。”高中在市里,這揮手意味著至少一兩個月不能相見,而我們卻是第一次出城就讀。

所幸開學後一個月就是國慶,從來沒有與家分開這么久的我們,在這一個月來或許彼此都偷偷的抹過眼淚。放學後我和阿娟像兩隻歡快的小鳥,直奔汽車站趕往最後一趟回鎮的車。假期很快便結束了,最後一天我們不得不相約再次踏上離家的車。那天很早我便和父親騎車出鎮,由於太早的原因,我第一次去了阿娟家裡,何叔早早的便和阿娟站在馬路邊迎接我。其實他的家並沒有像我想像的那般富有,反而似乎還未及我的家庭條件。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何叔,他還是穿得那么整齊光潔。這次我跟何叔聊起了家常,聊起了生活,聊起了他的工作。他跟我說:“我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可是我會儘量讓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穿得整潔,這樣無論走到哪裡,都會獲得更多的尊重。”聽了這話我恍然明白了為何他每次出現都是這樣整潔的。午飯,我嘗了何叔的手藝,應該說跟我父親這位有名的大廚不相上下,打聽後才知,原來他也是村裡的廚師之一。

在後來的日子裡,每次何叔來學校看阿娟都會給我帶上一份好吃的,有時逛街的時候也會給我買上一件衣服,這感覺很親切。而每次放假回去,我也都會去他家吃上一頓飯,有時住上一晚。慢慢的,我們似乎成了一家人,我們的父母親也因此而變成老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是三年,在高三最後一個月的時間裡,何叔被檢查出得了肺癌,而且是晚期,醫生說做多應該只有三個月的生命。為了不影響阿娟考試,她家裡所有人都瞞著她,可終究沒能瞞過阿娟。當我知道這個壞訊息後,心裡一陣疼痛,我無法相信一個那般善良的人,為何上天會這樣對他,那刻我感覺有兩滴溫熱的淚珠慢慢流下,變得冰冷。

阿娟有了放棄聯考的念頭,何叔知道後當著我的面狠狠的教育了她,說了好多話,而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句:“如果今天因為我而放棄聯考,那么十八年我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嗎?將來你的人生需要靠你自己努力,我走了沒關係,不能因為我走了便斷送你的未來”。阿娟繼續了聯考,也許那種掙扎的痛苦我能理解。

暑假,我去看了何叔一次便跟隨同學外出打暑期工了,記得走的那天何叔的樣子依舊沒有太大變化,只是人看起來憔悴了很多,臉上的笑容還是刻意保持得那么燦爛。他說:“人生本無常,活著的時候每天都應是充滿微笑的,死去的時候就再沒機會了”。囑咐著我將來要多看著點阿娟,我拿著一張他們的全家福離開了,這次他沒有出來馬路口送我,我獨自搭上了離別的車,回頭他仿佛依舊在那裡。

暑假很快過去,本以為會回去,可因為什麼事沒有回,我已記得不是很清楚。雖然我一直詢問著關於何叔的病情,回去看一下也成了自己的心愿。阿娟上了一所大專,是何叔最後幫她選好的,他把三年的學費都準備好了,家裡實在沒錢醫病了便離開醫院回家了。中途我回去了一次,看到何叔整個人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原來150斤的個頭,估計100斤都沒有了吧,他還是很清醒的,看到我他依舊露出了燦爛的笑臉,這次換成了我笑得那么勉強。也許是看到了我情緒的變化,何叔反而寬慰我:“醫生說我只有三個月的生命了,可我現在第四個月了,不是還在嗎?呵呵,好的心態一定會給我們帶來好的生活,不要難過”。

就這樣,直到年底的那個月,阿娟說可能她父親快不行了,她必須請假回去陪他最後剩下的時間。而我也終於盼到放寒假,那天我像沒了命的擠公車,擠火車,擠大巴。腦袋一路空白,太多東西要想卻不敢想,摸黑才趕回鎮上,第一時間便飛奔阿娟家裡。我看到了阿娟的媽 媽,那消瘦身材讓我心口一陣發疼,她對我說:“你何叔在隔壁屋子裡,要不你就不要過去了,他現在病得人都不認識了,阿娟都不記得了,屋子裡很髒。

我執意的到隔壁屋子裡,看到了床上奄奄一息的何叔,旁邊是他病發時吐的血水,那刻我似乎覺得他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頭了,臉上沒有一點點肉,全身上下都是骨頭,只剩下一個圓圓的越來越大的肚子,阿娟說,那是肺癌引起的。我以為何叔肯定不認識我了,他連阿娟都記不得了,何況我呢?當我走到床前喊出:“何叔,我是阿麗”的時候,他微微睜開眼睛,慢慢地說道:“阿麗,我記得你,你來看我了嗎?回來就好。”那聲音很輕很輕,有著些許顫抖,我拉起他的手,靜靜的陪著他過了一夜,只聽見門外村里人說:“這個小女孩不怕嗎?”

第二天清早,我父親去鎮上接我回家,我告訴何叔過兩天再來看他,剛走出馬路,何叔便離世了,而我是回家後才知道的。阿娟說我離開她家的時候,何叔激動的說著找我回去,念叨著我的名字,問我去了哪裡。這一離開便成了永別。

都說相逢是因為前世修來的福,那么永別是否因為緣分不夠深?人生道路上,有的人對你微笑,有的人向你做鬼臉,那么請記得那些對你微笑的人,留下屬於他們的回憶。

當我們在懷念一個人的同時,相信天堂的他也同樣在牽掛著你。有些話語足可以伴今生;有些善良足可以銘記於心;有些真誠足可以感動於心;而我只想用這樣最簡單的方式將這位故人緬懷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