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記作文:胡耀邦訪問記

訪問記作文:胡耀邦訪問記

一九八五年五月十日下午三時半至五時半,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在北京中南海會見《百姓》半月刊社長、紐約《華語快報》發行人陸鏗,進行了坦率的交談。

談話涉及中國統一問題,當前大陸政局、新聞自由及經濟改革諸方面,併兼及胡耀邦最近訪問北韓及其他國際事務,除外交問題外,茲將雙方對話發表於下:

陸:作為一個獨立的報人,新聞戰線上的老兵,對胡總書記在百忙中接受我的訪問,首先要表示感謝!

胡:請坐!你在國內時,吃了不少苦頭吧。

陸:沒有關係,大時代嘛,個人算得了什麼。

胡:關於吃苦嘛,孟夫子說過:天將大任……

陸: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

胡:啊,你的記性比我好的多啊!

陸:是在你的提示之下,才順口說說。

胡:過去在國內,你是吃了不少苦的。(按:指陸鏗曾在中共監獄裡關過廿二年)吃苦嘛,對個人來說……

陸: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大時代嘛,凡處在一個歷史轉變的時期,必然總會有些人在某種情況下吃一些苦,這差不多是一種規律了。問題是怎么對待……

胡:但是作為我們來講呢,還是使你受委屈了……

陸:不過現在你看我,還有這樣的身體,也應該滿意了;對不對?我到香港,又到了美國,許多人看到我後都覺得不可思議,朋友們說:你怎么被關了二十多年的監獄,竟然還是這么個樣子?有的朋友甚至說:你怎么竟還在人間!邵力子先生,你是知道的,很早很早之前,在重慶時期,我們就很熟悉了,他聽到關於我瘐死獄中的傳聞後,曾經專門派人去昆明了解我是不是死掉了,後來他們告訴他說:陸鏗活著,尚在人間。

胡:很好,很好。

梁漱溟、繆雲台談胡

陸:這一次我到北京,在拜候你之前,曾對你作了一番小小的調查研究,先訪問了梁漱溟先生……

胡:他現在九十多了吧?

陸:他現在九十三歲高齡了。我曾問他:梁老對目前國內的局勢有什麼看法?他說:目前國內的局勢是穩定的。我又問:您對胡耀邦總書記怎么看?他對您有四個字的評價……

胡:喔?我很想聽聽是怎么說的,哈哈……現在是我發問來採訪你了,哈哈……

陸:他的四字評價是:“通達明白”。這很不容易啊!梁老是大學問家,而且非常冷靜、客觀。另外,我的鄉長,繆雲台,雲南人,昨天我也向他問了一下……

胡:他也九十多了吧?

陸:他是九十一。我問他:繆公,我每天將去拜候胡耀邦總書記,很想聽聽您對他的看法。對不起,這裡我引用他的原話:“胡這個人哪勁頭很大,虎虎有生氣。”確實,你給海內外人士的印象,是一個很有生氣的印象;開明開放;非常豁達;有什麼說什麼,口無遮攔。當然也有人認為不夠穩重。

胡:也無所謂開明,只是吸收了幾十年的經驗,想了一想,總結了一下。從三〇年到現在,多少年了?五十五年了。從正面的經驗,反面的經驗,從自己的經驗,也從人家的經驗,我們都深刻體驗到:沒有看準的東西,失誤的東西,也是很多的……

陸:是的,世界上任何人都會有這種情況。

胡:前幾天奈溫先生和我談話時說:誰也不能說自己總是正確的。當時,我就說:你這句話說得很好。

陸:是的,誰也不能說他自己總是百分之百正確。

胡:梁漱溟先生呢,從參加新中國的政治舞台頭一天起,是不大講我們的好話的。他有他的想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這不要緊嘛……!

陸:但是他老近來也講你們的好話了。

胡:他幾年之前就開始講我們的好話了,大概是四年以前吧,我記不很準。

陸:當然,這也是隨著形勢發展所起的客觀變化。

胡:儘管他不講我們的好話,也應該允許人家嘛。在有些事上,還未經過自己的腦子證實,他一時有些想不通,從而不大讚成。後來就把他給批了一下。談起豁達大度,我們的毛主席是第一位的,後來……

陸:後來就變樣了……

胡:可能我們的毛主席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國家事情這么複雜,你卻那么樣的瞎放炮,不大好吧!那一年大概是五五年吧,就給批了一下,現在看是批過頭了。

陸:大概是五三年,的確是批過頭了。在海外的人都認為梁老是很了不起的,稜稜風骨,他本人能夠站到共產黨這一邊,這事實本身對你們就是了不起的事情。

胡耀邦這樣出道的

陸:胡總書記,我想把話題岔開一下,外邊都傳說:在延安時期,你曾直接在毛主席身邊也就是他的辦公室工作過一段時間,不知是……

胡:沒有。

陸:噢,那傳聞不確。

胡:我沒有直接在他身邊工作過。只是在中央蘇區,遠遠地望見過他們在工作。那是一九三三年,我被調到中央蘇區根據地時,還沒有直接接觸過。我第一次與他接觸還是在紅軍東征之後,就是一九三六年東渡回來後,他聽匯報,要了解在東渡後,地方工作開展的情況,當時,我是東渡一個組的組長。而在我工作的那個地區,就是石樓縣,籌糧、籌款、擴大紅軍等工作,都搞得比較好,他就要我匯報,當時一共有十二個工作組,他聽了我的詳細報告後,從此腦子裡就有了胡耀邦那么一個印象了。

陸:喔,一九三六,你們才有了直接的接觸。你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你就做了軍委的組織部長……

胡:後來就到抗大學習,一九三七年四月份,開始叫紅大,以後就叫抗日軍政大學,是第二期的第一隊,都是師以上的幹部,開始一百一十多人,第一對是當時級別最高的。在抗大學習期間,我被選為支部書記。結業後,又參加了高級研究班,一共二十八個人,大概是一九三七年的七月間,邵式萍是班主任,我還是支部書記,毛主席就在我們這個高級研究班上講他的《實踐論》和《矛盾論》。

陸:非常感謝你,這一段可以解答人們對你經歷的一些誤解。由你自己來說明非常好。最近在海外,你知道,大家最擔心也是最關心的還是中共如何對待台灣的問題。自從中英雙方關於香港前途問題達成協定以後,顯然在中共中央看,是找到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模式,即“一國兩制”。但在台灣當局呢,則認為是不能接受的,因為“一國兩制”本身,還是使它處於一個地方政府的地位。用現在美國的一位權威學者丘宏達教授的話來說,這樣做就會使台灣喪失國際人格。因為一個特別行政區就是一個地方政府。何況它的一切法律,全由北京的全國人大制訂。

中共如何對待台灣

胡:它現在就是一個地方政府。實質上也的確是一個地方政府嘛。

陸:但它根據法統自認為是一個中央政府。另外還有一點,目前還有二十三個國家承認它。

胡:即使這樣,它也代表不了大陸,實質它還是一個地方政府。當然,現在我們也代表不了它,所以承認它是個特區,這不是非常合理的嗎?你說的,國際什麼……

陸:國際人格。

胡:要談國際人格,那應該搞大國際人格,不要搞小國際人格。要談國際人格應該是以整箇中國,炎黃子孫著眼。這就是大國際人格。至於台灣的國際人格,那是小國際人格,是處在搖搖欲墜之中的國際人格。

陸:學術界的人士,看問題都喜歡找歷史根據,他們研究世界的歷史,發現不少國家的統一,都曾經歷漸進的方式。譬如德意志民族的統一,他們就是從邦聯而變成聯邦的,再拿美國來講,從一七七六年起到一七八九年,也經過了十三年的邦聯才形成聯邦。

胡:他們那時候,不論德、美,都沒有形成統一的國家嘛!大陸同台灣是不同的。老早就已經是一個國家的範圍了。而當年德意志的三十六個邦,都是一些分裂的政體,並沒有形成統一的國家。

陸:是的,他們是慢慢形成的。但台灣方面認為:中共這邊的權力,並沒有達到台灣,雖然一九四九年建國以後,聲稱轄區包括台灣在內。但政治上的權力,也還是沒有真正到他們那裡。

胡:現在全世界都承認大陸、台灣、香港都屬於一個中國。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它是一個統一的中國。連美國人都說是一個中國,尼克森、卡特、列根都承認這一點。甚至蔣先生也說只能是一個中國嘛!就像一個大家庭有三個行。三行,我們是大行;二行是台灣;三行是香港。這個大家庭就是這么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我們大家都樹這個牌子。

陸:過去在國際圍棋協會,大陸原來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英文是“p.r.c.”而現在經過協商已不再用p.r.c.而改用中國,即“china”。在你看來,今後是否有這種可能,即都用中國來取代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華民國,即用china來取代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呢?當然不是說現在,而是指將來的可能趨勢。

胡: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以人民為主體的。至於將來在憲法的具體條文上作某些修改,這是可以考慮的。

陸:那么你的意思就是,像邦聯、國協這些形式是不會考慮的。

胡:不,不會考慮。這是通不過的。因為邦聯,實質上就是兩個中國,或一中一台。至於說對台灣採取特別行政區形式,我們可以做得比香港還要優待;所謂優待,就是台灣可以保持自己的地方部隊,幾十年都不變,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