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爸就已經開拖拉機了，七十年代初他開始在鎮搬運站當拖拉機手，當時還是很吃香的，在農村比做泥水匠、木匠好很多，後來到了八十年代搬運站倒閉了，就自己出來買輛拖拉機跑運輸。每當聽到拖拉機發動的‘砰哧砰哧砰哧’時急時緩強大震撼的聲響我就覺得特別地親切，不絕於耳的轟鳴聲伴隨著我的成長並持續貫穿了我的童年少年乃至年青時代的痕跡。隱隱地從遠處傳來這聲音我媽就知道是我爸的拖拉機，說你爸要回來吃飯嘍！別人和自己家的拖拉機的聲響她能判斷得出，這是我無法做到的。到吃晚飯的時候，我爸要是還沒回家，我媽就搬張小板凳坐在門口等，若是天色將要暗下來時還沒回來，她就自言自語地說，興許是車子壞在路上了吧，不然應該到家了，我爸沒回來之前她是不肯吃飯的，就讓我們自己先吃。有一次星期天我爸讓我去押車，我很興奮，因為這是我沒去過的地方，並且車子要翻過一座山。到了那裡嚇一跳，地上坑坑窪窪的，路面很窄，而且都是大轉彎，拖拉機只能掛一檔慢慢地盤鏇著往上爬，底下就是懸崖峭壁，看了讓人不寒而慄，快要到山頂的時候，坡度一下子陡峭起來，拖拉機冒著濃煙前輪在原地上打轉，爸讓我下來在後面推，這樣果然奏效，下坡就熄掉火緩緩地慣性往下沖，到了那把貨卸了，再裝了滿滿一車煤渣回去，回到半山腰天色暗下來時，發現前面唯一的一盞車燈都壞了，我們只好一路就著跟上同一方向的貨車的尾燈黑燈瞎火地開開停停艱難地翻過山，到了平路就駕輕就熟了，總算鬆了口氣，想想心有餘悸，真是有驚無險，爸跟我說回去不能告訴你媽事情的經過，免得她擔心。我想爸真的很辛苦，冬天裡寒風刺骨，車子面前又沒擋風玻璃，夏日太陽火猛，有時拖拉機壞在半路，他就用一雙沾滿油垢而始終沒法洗乾淨的手拿著扳鉗慢慢地搗鼓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象瓦檐水似的往下滴，種種的艱辛可想而知…可他總是樂觀堅強地面對生活，在我媽（她自己還不知道）剛被查出癌細胞轉移擴散時，回來的路上我媽坐在他開著拖拉機的坐墊旁邊，我則垂頭喪氣地坐在後斗上，心情沮喪到了極點，恍惚看到未來悲戚的日子正一步步將要悄然無聲地降臨，他卻沒事人似的神情自若的駕駛著車子一路上跟我們說笑… 後來我媽去世後的三四年間，一次他把拖拉機開到了田裡去後沒多久就不再開了，他說人老了，眼睛、力氣都不行了。有一年我春節回去，他把駕馭了十幾年老態龍鐘的拖拉機權當廢鐵賣給了別人，現在的拖拉機真的沒什麼用途了。我想在不久的將來它漸漸會被人所遺忘，可對我來說卻是難以忘懷的。現在在江陰的一個小鎮上，忽然間偶而還有拖拉機從我身旁疾馳而過，那種‘砰哧砰哧砰哧’熟悉的鏇律響徹著我的心靈仿佛又讓我夢回到了過去的歲月－－這也是現在我要寫下上面的文字的起因吧！xx-7-26－作於江陰利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