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門，突然被撞開。寒風發出悶響湧進屋中，一個中年男子面容憔悴地支扶著把手。
外面已是深秋時節，不像人們一貫印象中的天高雲淡，卻是厚厚的雲層鋪天蓋地。寒風中，他的頭髮被吹得散亂，髒兮兮的西裝也搖曳起來。
屋中，徐徐地，老人坐著輪椅，提著一個千倉百孔的旅行袋“走出來”，他的眼睛始終是眯著，看不見半點瞳孔。
“這次，又怎么回事？”老人來到了約20平方大小的客廳中間，正正了衣襟說。
中年人撇了一下緊鎖的窗外的風景，然後才關上了門，無言以對地低著頭。屋內安靜了下來，只有一部老式收音機，模模糊糊地播著關於這次經濟泡沫化的訊息。
老人這時才睜開眼睛，淡淡地看著中年人，他的兒子。老人清楚知道，他這次的目的是打算拿走這間房子的屋契來償還高利貸，在市道低迷，社會混亂的情況，這是最不是辦法的辦法，但，這同時意味著，他將失去了———家。
兒子緊緊地撰緊手中的公文包，皺褶，皺褶……他只是低著頭，卻不得不說。
老人把行李袋放在膝蓋上，緩緩打開，從中找出了一本薄，把它按在了桌子上
“你是想要這個吧，可是，我，不能”
兒子終於按耐不住，把公文包摔在地上，他朝著老人咆哮
“對啊，我是被公司解僱啊，我的投資全虧啊，我現在無路可逃啊，那又怎樣，你告訴我，我可以怎樣”他的聲音頓了頓，“立即把他交給我，要不我親自……。”
“來搶啊，你這個廢柴，看看你這副德行。”老人截住兒子的話，有力地說著，然後從袋中拿出一個相框，“你怎么對地起你母親？”
“她才不會見死不救，你與其這樣說，倒不如直接說你是想抱著這間破房子終老吧，從小到大，你看我不順眼，認定我只是個做什麼都不會成功，只能靠旁門左道才能生存的廢柴，從小就只會罵，只會打，母親幫我的時候，你竟然拿桌子打她，你這個畜生，禽獸不如，我告訴你，你死後別指望我給你送終，你就橫屍街頭吧！！！！！！”
老人語塞，手緊緊地捉緊輪椅，深呼吸了一下。他長年累月地在外工作，在家裡逗留的時間很短，雖然有實力，但人際關係不好，始終得不到很好的機會，最後卻只能在這間住了幾十年的屋子終老。
就這樣，兩個人都沉默了，空氣也窒息般凝固起來。
窗外泛黃的秋葉蕭蕭條條地散落，寂靜無聲，不久也會歸於塵土。
良久，兒子看了看地上的公文包，也看了看雙眼緊閉的父親，胳膊緊縮了一下，長舒一氣，然後冷冷地說：“我，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以後，都不會再見到你。”，門被打開，兒子逕自走了出去，風刺痛了臉頗，水霧模糊了雙眼，最後把門重重地扣起來。
老人黯然，上前撿起了公文包，把它放在桌子上，然後翻了一下……之後，把頭深深地埋在腿上，很久很久……
他深知自己時日不多了，大概會死在深冬時節也說必定。
可是，忘不了……
冬
已經是傍晚時分，兒子從招聘會回到家，坐在木製長凳上已經兩個小時了。
因為今天是父親回來的緣故，母親在廚房準備著晚飯，卻不時撇向兒子的方面。她也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兒子從大學畢業已經半年了，還找不到理想一點的工作，怎么說也是個本科畢業，保全，派報紙這樣的工作他是吃不消的，可是安穩一點的工作，卻始終輪不到他。
眼看著在桌子上的那份報紙，被紅筆像亂鞭噬掠，直到滿屏滄紅，仿佛自己的心也被抽得生疼。
於是，母親還是忍不下心，雖然不想多打擾他，但卻不希望父親回來看到兒子如此消沉而板起面孔，所以就慢慢走出去，坐在了長凳上。
兒子卻把頭甩向一旁，而母親拍了拍他的手背，說道：“好了，準備吃飯了，來，快點準備一下，別老是坐在這裡不吭聲嘛”
兒子只是嘀咕了一下，並沒有什麼動作。母親眨了下眼，只是慈祥地說道：“好吧，那就休息一下吧，等父親回來再一起準備。”鏇即又回到廚房了。
屋子裡沒有什麼聲響，只有外面寒風呼嘯的聲音……此時，門，有了點動靜，兒子撇向了玄關位置，又回復到剛才的狀態，他知道，父親回來了。
幾聲悶響後，父親來到了桌子旁，頓了頓，拍了拍身上的沙塵，看向了桌子上的紅色報紙和坐在一旁，被臨海遮住眼睛的兒子，然後走進了廚房。
這時候，母親叫道：“兒子，幫手搬凳子吧。”
兒子還是沒有動靜，父親從廚房端出一盤蒸水放在桌子上，冷冷地說道：“還沒有找到工作嗎？”
“……”
“那就不要一臉死氣沉沉的，拿點毅力和耐性出來！”
“毅力？耐性？”兒子此時才自嘲般說道，“人家對面的胖子已經在銀行做了快半年了，而我現在還得考慮是做保全還是派報紙
“不要理會人家的，努力做你自己的那份就好了。”
“喔~我難道就沒努力嗎，難道我整天坐在家裡翹起二郎腿等招聘書嗎，別一回來就只會說一些漂亮話！”
“……”
兒子憤怒了，抓起了那張紅色報紙扔在地上，“你看你自己，都快退休了，還只是個跑腿的份，還有空來說我？”
“……”
兒子看到父親的臉上很不悅，這時他才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休息一下，你們先吃吧。”於是，就逕自走回來房間，關上了門。
母親看到這樣，帶著滿面愁容，走出來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道：“以後都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可是他在外面也不好受。”
“我確實是忍不了，憑什麼是同等學歷，那個東西就能作在辦公室，而我只能幹這么丁點的活呢？胖子就是老爹幫他開路，才混到這個位置，而他呢，我都不想提了。”
這時，母親的眼睛有點濕潤。
“我有說錯嗎？人家老爸是大老闆，認識很多人，所能這樣。我就是不甘……”這時，一滴滾燙的眼淚滴在了兒子的手背上……母親哭了。兒子這時才閉上嘴，把頭轉開。
“好了，好了”
“……”
“你父親為了你能順利從大學畢業，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他不是幫別人跑腿，而是他在正職之餘還得做兼職，他現在說是休息，實際上他還得有工作要做。”
“……”地上的報紙慢慢地移開，消失在眼角。
“你就體諒一下你父親，雖然他脾氣不太好，可是你自己也要做的成績出來才行。”
“……”
兒子最終還是沒有吭聲，他清楚自己為何會莫名發火，從父親進房間後，一陣苦澀就縈繞著他，就這樣定定地望向了房間。父親的背影被房門剪斷的一瞬間，似乎起了什麼。
那股感覺，很難受……
夏
禪，在外面叫個不停，令人覺得有點厭煩。
母親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只等待著兒子和丈夫的回來。丈夫遲了回來不是什麼新鮮事，可兒子8點鐘還沒回來卻是很少見的。一股不安……湧上心頭，她擔憂地看了看6月25號的日曆，然後又看了看門口。
門，終於有了點動靜，母親這時迅速地站起來，來到玄關。有那么一點失望，是丈夫回來了。
丈夫看見站在玄關的妻子，帶著一絲愁緒，開口問道：“怎么回事了？”
“……兒子，還沒有回來。”
丈夫看了看錶，沉默了一下，說：“我出去找找吧，很快就會回來。”
妻子有點疑惑，但也沒有多問，只是簡單地問：“很快嗎？”
“恩”
父親來到了兒子小時後經常來的，距離家不遠的小公園。兒子在國小時候每天放學都會來玩，踢毽子，打羽毛球什麼的，可是到了國中卻不甚來玩了。
夏風，很涼爽，吹在臉上，很舒服。可是一想到兒子，心情就黯了下來。
在公園的邊緣走了走，沒有發現什麼身影，所以就走進了公園。裡面有很多小孩喜歡的遊戲設施，他也不禁感嘆了一下，想想自己也有差不多xx年沒玩過了。
今夜能看到幾顆星星掛在黑夜上，一閃一閃，想想自己又有多久沒看過星星呢？
可是，在松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下，卻藏匿著星星點點聲響。
來到離千秋不遠的地方，一個男孩坐在上面抽泣，他一手抓住繩子，一手捏緊一張白紙。白紙就這樣，拽緊，皺褶，揉成一團……
本來打算上前的父親停駐在原處，看到了這一幕幕，只是藏在了榕樹背後，樹影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見半點動靜。
這時，男孩突然間把手中的紙團曳開，把它撕成粉碎，隨即失聲痛哭……手上的紙屑隨著夏風中飛散，盤鏇，像蒲公英一樣飄向四方，伴隨著那一聲聲痛徹心扉的哭號。
父親無言，就在那一瞬間，他只是轉身背靠著樹幹，什麼都，無能為力……
良久，丈夫回到家中，在確認了兒子吃過飯回到自己房間後，只是隨便說了句：“時間是會過去的”後就走回了房間，妻子環顧了一下四周，本來想讓丈夫先吃去吃點東西的話語梗咽在喉嚨，只是感嘆地望向窗外，難以名狀地說：“有些事不得不努力，有些事也不能夠輕易逃避。”
房門輕輕得關上，屋內回復了一片寂靜。
除了……那一陣陣禪叫
春
夜也深
樸素的銀光從窗戶傾灑在家中的地板上，那么輕柔，那么甜美……
一個忙碌的身影正檯燈下精心準備著一份計畫書，雖然很疲勞，但為了能把握這次機會，這都算不上是什麼。
這張木製的小書桌是兒子的，上面畫了很多圖案，大概是兒子做功課時分神的“傑作”，其中的一副一家三口的小人畫更令他哭笑不得。想著想著，眼前就有點朦朧，朦朧
……
“丈夫？~”
就這樣迷失在桌子上即將倒下的丈夫，被深夜出來的年輕妻子拍醒。
“喂喂！看你都打瞌睡了，還是回去睡吧！”
丈夫正了正精神，“沒關係的，這份東西很關鍵，不得不完成。”
“可是也不能熬壞身子啊，你已經不間斷工作了兩日兩夜了。”
“這沒什麼，為了以後能過上點更好的日子，現在辛苦一點是值得的。我們憑自己的能力買一間更好更大的屋子，不再依靠你父母的照顧，讓你和孩子的生活都過得好一點……。”
“好了，好了，你自己得要照顧好自己才行。”
“恩，我很快就做好的了，你還是回去睡吧。”
就這樣，妻子只能無奈得回到房間……屋子回復了一片寂靜。
……
迷離的眼睛即將被眼皮壓下，濃濃的睡意抹殺著每一條神經，意識，漸漸黑了下來……
感覺有什麼被扯住了，是上司嗎？……驀然睜眼張望，往下一看，是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兒子就這樣一臉委屈一樣的望著他的父親。
大概是跟妻子的談話吵醒了他，看了看桌子的時鐘，已經是4點半了，兒子明天還得上學，得讓他回房間去。
“爸爸現在還有一些檢查工作要做，你還是快點回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兒子撅起嘴，一語不發
“怎么了？”
“我剛才聽到了你跟媽媽的話。”
父親有點尷尬，兒子這時興奮得接著說“爸爸不要這么辛苦啦，讓我長大以後，我一定會買又大又漂亮的房子，買……”
父親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還是快點回去睡吧。”
兒子又撅嘴，剛才的興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下了頭，腦袋在不停地搖擺。
父親嘆了口氣，“好吧，我給你講故事了，講完就要睡，知道不！”
這時兒子滿臉期待的抬起頭，那雙眼睛比天上的月亮還要閃亮。
隨即父親把他抱在懷中，用細細的語調，像夢話一樣訴說著，那呼吸聲把兒子的耳朵吹得痒痒……
春天的晨光微醺地投盡屋內，照散在雙依的兩人上，如斯而已……父親睜開朦朧的眼睛，看了看窗外，發現正是天際破曉之時。
懷中熟睡的兒子，在晨光的沐浴下，臉頗泛起了紅暈，一隻手挽著他的衣襟，另一手放在小嘴旁，似乎在說著夢囈……安穩，而又幸福地熟睡著。
這時父親苦笑了一下，“還是多睡一塊兒吧！”
微笑地，如此想著……
終
站在玄關，望出去，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片黑色，街是黑色，天空是黑色，撐傘沒入黑暗中的我，也成了黑色……
我和母親一同在公車上，一路上我考慮最多的是我們的生活該何去何從，很多一連串的身後問題也很棘手，而她已驚嚇得面容失色，神經錯亂了，只有身體在不停顫抖，車內只有我們兩個，很靜，靜地仿佛抽走了空氣，瞬間將人殺死……
來到了事發地點，很冷清，只有零星幾個人在遠處圍觀，一台警車的警示燈在不停擺動……刺眼的嘔心光線，一個警察拿著電筒似乎在找什麼，令一個警察則半蹲在地上記錄著。
事情是……父親死了，被撞死了。當然收到來自警察的電話，母親幾乎瘋了，瞬間失去血色，拿著電話的手在不停顫抖，這一條訊息打擾了準備睡覺的我，如此，我們在來到了這裡。
母親連傘都忘在了車上，公車一停就跑了出去，我扯開傘走向了警察的方向，冷風打在臉上，硬生生的痛，真的很討厭。
前面是一具屍體，據說是我的父親，上面覆蓋著白布，白布沾了鮮血，在雨水的浸染下漸漸化開，母親不相信這個事實，哭聲迴蕩在整體車道。警察只是簡單地講述一下情況，說了車主事發後逃逸，受害者已經不治，然後就讓我們來確認。還有，電話是拿父親的手機打的……最後就是讓救護車回醫院，至於醫院為何不來急救，我實在費解。
這時我實在看不去，轉身就走，也把傘收起來，反正開了傘就等於沒開。冰雨，像刀割，像錐刺，把身體打濕了，奪走了所有溫度，抬頭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污濁，不潔，骯髒……如此而已，漸漸被雨水掩埋。
來年的春天，我們推掉了住了幾年的出租屋，回來了小時候住過的，爺爺的老房子。爺爺已經在一個月前去世，所以我們把爺爺和父親都葬在了一處，雖然我知道父親和爺爺存在不和。
關於父親的案件，肇事者已經查了出來，是一個富家子弟，為了平息這件事，他家賠償了一大筆錢，所以我們之後也沒進行起訴，加上爺爺生前給的積蓄，還清了債款後的這筆錢，在這個物價跟幾年前無法相比的年代，應該夠用一段時間。
生前，爺爺都希望我們一家人搬回來住，要強的父親卻不願意留在這裡。我清楚爺爺一直在不能給更好的生活父親而感到慚愧，而父親也沒顏面留在這裡，所以才導演了這個事故。如今，回到了這裡，雖然有點“殘垣敗瓦”，但也一直有股莫名的感覺，是外面不能找到的，特別的感覺。
在收拾行李的時候，我驚奇的發現一個行李袋，裡面藏著戶口本，一個祖母的相框，一本相薄，幾張泛黃，模糊了字跡的紙屑片……
最後是一個公文包，這分明是父親的，裡面有十幾張100塊紙幣，和兩張照片，一張是我還是嬰兒時的一家三口，另一張則是父親國小時代的一家三口。
都是那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