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優秀作文:斑竹淚青青

父親的傘撐在天上,順著邊沿淌下的雨水,仿佛是一個見證。傘柄上的橙黃的斑點,還是那樣明,似眼睛,似星星,述說著人生的腳步匆匆又迷濛。

小時候,父親的威嚴早早地建立在我的腦海里,使我敬畏自心底。不只是我們兄妹六人,對他畢恭畢敬,言聽計從;就連幾個堂兄妹,對他也是敬畏有加。一次吧,被教書的三爸寵壞了的胖子哥發飆,坐在崖畔邊上要往下跳,急得三媽在當院“社喲——社,好我的歲先人哩,你起來,要啥都成……”她越是哎哎戚戚,胖子哥就是坐在那裡不離開,我們哥幾個圍在崖畔邊上,乾瞪眼沒辦法,心說:這可咋辦呀?父親可能在灶房吃飯吧,一聽三媽又在哭鬧,心裡明白了三分,撂下碗走了出來,只大聲喊了一句:“誰要弄啥哩?”胖子哥便灰溜溜地爬起身來向場後跑去。一場危機終於解除了,三媽長舒了口氣,他卻像沒事人似的,拽著我們小弟兄幾個搞起“攻城”的遊戲來。

國國是四爸的大兒子,和我一般大,但在哥幾個中最調皮,打拳釣魚的遊戲他最拿手,村院中的小孩子無不怕他,因為他的“空腳”(掃堂腿)老厲害了。但他也有懼怕的事,就是,每每剃頭的時候,就連蹦帶跳,哭鬧不止。這時候,四媽總愛說:“別吼啦,你伯來啦!”他的哭聲立時止住了,睜開半眯著的一隻眼睛一瞧,發覺上當,又哭鬧起來,比剛才蹦得更厲害了。這時,到生產隊飼養室餵牛的父親路過老院門口,被爺爺叫住,走了進去。四媽正手忙腳亂的,一看父親來了,仿佛見到了救護神,急得不知說什麼好,一隻手使勁扶起國國的頭,嘴裡念道:“哎哎——!”國國一聽媽媽不再求他,語調裡帶著驚喜,覺得不對勁,趕緊止住了哭鬧,直起身來掙脫媽媽的手臂,乖乖地走到木凳子前,接受這遲來的“洗禮”。

父親對我們自小要求就很嚴,他生氣的時候並不動手。記得有一年冬天流行水痘,大人也閒了,整天把我們關在家裡。可下了雪,我們小哥幾個就悶得慌,覺得心焦,啊喔,是該堆雪人了。於是我們就趁大人們不注意,偷偷地想溜上場去。可誰知,父親正在大門口掃雪,這可怎么辦?我們大著膽子,想悄悄地從他身邊繞過去;一個過去了,他還在掃;第二個過去了,他猛抬頭看見了:“嗯!你這些歲熊——”他說著,嘴向一邊使勁一撇,大鼻子還直著。嚇得我們灰溜溜地放繃子跑下院中。

小時候,我只違過父親的一次意志,就是八歲那年父親讓我上學,我非但不去,而且大著膽子喊了他的名字。於是他順手撈起一根竹掃棍,沒頭沒腦地狠命地抽下來,我哭喊著:“媽呀——媽呀……”捲起書包跑著上學去了。

這可要怪鄰家的叔叔,他說:“學校的姓寇的老師可歪(嚴的意思)了,說不定就教你。”我說:“我怕!”

“怕就不去學校了,你還小。”

“可我爸讓我去!”

“那有啥難的,他硬叫你去,你就喊他的名字,他就不讓你去了。”

結果害我挨了頓揍,我好幾天都沒理他。

好在有幾個同學逃學,父親也知道這情況。加上我不會寫字,讓哥哥寫,結果不滿意,我便以老師的話當“擋箭牌”,滾到炕角沖家裡人喊到:“老師讓星期日的作業,寫的和書上印的一模一樣。要不,就不讓去學校。我不念了,祥子人家都不念了。”父親無法,苦笑著,便不再勉強我去學校了。一晃到了第二年九月一日,我背著書包,屁顛屁顛地上學去了。母親笑著對父親說:“你看到了年齡,不用你說,人家就知道上學時咋回事了。”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逃過學,從國小一直念到中學,念到師範,再工作,再進修,一直到今天的研究生,我還在學,成了名副其實的“書呆子”。可父親在前幾年已經去世,不知他還贊不贊同我這不同流俗的拗勁?

父親沒有多少文化,但他的威望在方圓是極高的。他善良淳樸,好急人所難,排紛解難,主持公道。誰家有個不接不到處,只要他知道,就會想法設法幫助人家;誰家鄰里兄弟發生矛盾,連村幹部都“清官難斷家務事”,只要找他,他一句“豇豆一行,茄子一行,行行清”,就給裁決下來,當事雙方就瞪著眼睛來,眯著眼睛走了。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年夏天,耀州的一個小伙子找他,說是要認母。父親已不再餵牛,因為在城邊修路,負了工傷,被提拔為副隊長。但,大家還習慣叫他“未哥”或“未叔”。“未”,是爺爺給他取的小名,大概是時辰吧,三爸叫“乾”,四爸叫“老福”,而五爸卻叫了“虎”;在大家裡,大伯沒有“出五服”,再老哥幾個中為長,父親排行老二,他的孩子管父親叫二爸,因此我們堂兄妹就順著叫下來了。

父親便給這那小伙子走了。到晚間才回來,他對我們啥也沒說。後來從母親口中才得知,那個小伙是陳家的玉蘭姨早年生在耀州娘家的兒子。陳家的老掌柜過去在******手裡當過鎮上的保長,規矩多,就不許媳婦把孫子帶進門,於是玉蘭姨娘家人就只好把孩子送了人。世事無常,其時老太爺已經去世,玉蘭姨的丈夫在兒子出生不久,到九里坡放羊,幫人到破窯洞裡挖白堊土給塌死了。玉蘭姨從此寡婦抓(養的意思)娃,生活艱難,好在陳家人護群,鄰里也不遺餘力地幫助,才總算能維持生計。

如今,長大成人的長子來認母,玉蘭姨當然樂意。但她拿不住大家族的事,父親便去找陳家的老二——新寶叔。新寶叔和父親年齡一般,小時候有昏厥症,一次他在野坡里昏倒,父親救了他,從那以後,他們的關係就很正,他家富有,交往廣,但有什麼好的總帶給父親吃。父親說明來意,並介紹小伙給他二爸行禮,新寶叔看父親同意這事,也不好反駁說:“是這樣,只要我媽同意認,我就答應他們母子相認。”陳家的老太,個子挺大,胖乎乎的,整天不幹活,每每經過她家門口,就會發現她老人家拄著拐棍,蹲在大門墩上曬太陽。她家法嚴,動不動就罰媳婦孫子的跪,村院中人送她一個最相稱不過的外號——佘太君。你說,厲害吧!

去問,她怎會同意呢?玉蘭姨拗不過,母子只好哭哭啼啼,做骨肉分割,那場面叫人揪心。父親無法,只得打圓場:“俗話說‘生母沒有養母親’,小伙子,你先回去,待給你二老養老送終了再來相認吧。以後,走到村里,到叔家喝茶!”

但父親的文化也不低,他常對母親說:“娃們能念書,儘管讓念,念到哪裡,我就把他們供到哪裡!”

母親有時也對我們講:“你爸雖是村小文化,但卻是念書年的最好的。當年,延安來人到村小要人,先生讓他和你天學伯寫字,人家就選中了你爸。可你爺爺抽大煙,家裡孩子多,缺勞力,你爸是老大,結果他留了下來,你伯就去了。”我們便好奇地追問:“我天學伯是哪個?”“就是二隊咱的本家,逆天英伯他兄弟,過去在外地當兵,如今轉業回來在咱淳化縣當縣長的那個。”母親回答。

由此,我們便對父親肅然起敬。讀了許多的書,卻更加孝敬他和母親,沒有絲毫小瞧他們的意思。

大概是一九八六年吧,那年夏天麥子大豐收,當時農業機械化程度還很低,幹活主要靠人力。一大早,父親啃了個饅頭,喝了些茶水(這是他早起的必修課),就到地里用大鏈把麥子刪(割)倒;隨後,我們跟著母親在他後邊,邊刨、邊捆,然後分攤把麥個子蹲在地理,準備第二天再拉。累了一整天,回到家裡,粗略地吃了晚飯,我們姐弟幾個便倒頭就睡。一覺醒來,不見了父母親,以為他們早起上場去了,就沒在意。不一會,母親推門走了進來,喊我們:“快起來,快出來啦,弄嘎子到地里拾麥去,我和你爸爸麥子都拉完了。”

啊,原來他們是連夜晚,套著牛拉架子車,就著月光,一車子,一車子,硬是把三四畝地水田的麥子拉完了。我們姐弟幾個只有沉默著,趕緊穿上衣服,潦草地吃了些東西,就上地撿麥子去了。

前多年,家裡有一個蘋果園,在母親去世後,這是父親唯一的勞動場地,他鑽進去幾乎整天都不知道出來。每當別人奉勸他;歇著吧,兒女都能過得去,只要人家把好吃的給你背回來,你還圖啥哩?他自豪地說:“你看,我的果園比有的小伙子管的長得還要好!歇著會生病,輕來輕去扳倒山,再說這也是個玩弄。農民嗎,不種田,乾什麼去?”

直到他去世那年秋天,他在雨地里把蘋果下完,裝袋放在哥哥的院子裡。後來,哥哥賣了蘋果,他也沒計較什麼,我又能計較什麼呢?他的寬厚遺傳給了我,但願他的勤勞堅韌也能遺傳給我——我想,這是我從他那裡繼承來的唯一可貴的精神財富,會支持我讀過所有的艱難困苦!

中秋節本打算回家一趟,但,假期短暫,故園荒棄。寂靜的夜裡,忙著寫作,猛然想起,父親當年用過的黃油布傘如今還在窯口上掛著吧。多年的風吹日曬雨林,它該破舊不堪了吧。但傘的竹柄桿上,已被父親生前摩挲得光滑無比,那上面的斑斑點點耀眼奪目。那是哪種竹子做的呢?我沒有去過南方竹海,覺得它應該叫“斑竹”或者“湘妃竹”吧。斑斑點點的,是我思念父親的眼淚吧,永遠流淌在歲月的風裡。

我會永遠告誡自己:我是農民的兒子,我的父親是農民,我身上流淌著農民的血。我會在自己的田地上不停地耕耘一輩子,揮灑血汗,相信在某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定能收穫太陽飽滿最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