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時過境遷——《團扇歌》

案:這就是愛情中的患得患失吧?明明此刻兩個人好得不得了,明明這會兒一起吃飯,下一刻一起看電影,出門一起逛超市購物,或者在家中琴瑟和鳴,但,總在最愜意的時候,你就會忽然冒出一個悲傷的念頭——這一切美好的東西,不會戛然而止吧?現今所擁有的一切,不會有一天都從自己身上溜走吧?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徐志摩的前妻張幼儀在回憶中曾經這樣說過:“我是秋天的一把扇子”,秋天的扇子,聽起來就十分傷感,到了秋天,人們都進入了防寒的季節,那么,扇子的作用也就不大了。作用不大,季節過去的物品,當然只能棄置在不為人看重的角落了。這是張幼儀內心自認為她自己對徐志摩的作用,為什麼將自己比喻為扇子,她自己也有解釋:“(秋天的扇子)只用來驅趕吸血的蚊子。當蚊子咬傷月亮的時候,主人將扇子撕碎了。”

張幼儀有此感慨,並不能說誇張,當年,她和徐志摩的結合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嫁到徐家,雖然將舊社會女人的道德做得非常好——深得公婆的歡心,但對於多情的詩人徐志摩來說,她卻變成了一個累贅。

192024年,張幼儀為徐家生下長子徐積鍇,徐志摩獨身一人去到國外留學,在這裡,他邂逅了這個跟他一輩子剪不斷理還亂的女人林徽因。

1920年,應家裡的要求,將張幼儀也一起送去了國外,徐志摩相當不情願,因為此時他已經一心一意投入“林下美人”的裙下了。雖然不情願,但徐志摩作為男人,張幼儀作為他的妻子,他們在一起,還是要盡夫妻義務,行周公之禮的,沒多久,張幼儀又一次中標懷孕了。徐志摩得知訊息有過片刻的猶豫,但最終還是很快作出了決定——這個孩子,我不要!

徐志摩要求張幼儀將孩子打掉,張幼儀心裡害怕,怯懦地問他:“聽說打掉孩子會有生命危險。”

大詩人當時被愛情迷昏了頭,一心想著自己要變成一個“單獨而完整”的人,方便求取林徽因。假如他一方面愛著林徽因,一方面又扮演著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這樣的他,他認為實在是太不完整了。所以,為了獲得他心裡所追求的“靈魂伴侶”,他毅然說了一句非常絕情的話:“坐火車還死人呢,沒聽誰說為此就要不坐了!”

好吧,這是一個機率問題,但當年那個技術,打孩子失掉性命的機率比坐火車出軌的機率,簡直是大屋跟小屋。這句話也成為了徐志摩被後人詬病的一大黑點,人們爭先地罵著他是人渣。

這次事件,張幼儀作為“扇子”一樣的物品已經初露端倪,大詩人需要解決生理問題的時候,他就需要張幼儀了,等生理問題產生的“後遺症”出現時,張幼儀就變成秋天的扇子了,不僅沒了作用,還讓人想丟得遠遠的,看見就覺得身上涼颼颼。

再後來,徐志摩“棄暗投明”,追林徽因無果後,經胡適介紹,認識了又一位民國名媛陸小曼。徐志摩跟陸小曼雙雙墜入愛河,但當時所有他們那個圈子裡的或朋友或老師,都不贊同他們在一起,包括徐志摩的父親徐申如。又經過了許久的折騰,徐申如提出一個條件,要想娶另外的女人,必須得到張幼儀的同意。在徐申如眼裡,外國的離婚協定他不承認,他始終認為張幼儀仍是自己的兒媳婦,因此,要叫上張幼儀回來問個明白。

無奈,徐志摩只有去求助張幼儀了,因為只有她才能成全自己與“靈魂伴侶”的結合了,如果她不來,就不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問題了,而是“失之都怪你的不成全”。張幼儀當時仍在國外,接到徐志摩的懇求,也沒猶豫,馬上答應了回國。1926年的春季張幼儀從西伯利亞回國,由於當時時局動盪,從春天出發,等到了夏天張幼儀才回到上海,然後立馬又趕到了徐家。

這是張幼儀的又一次出場,拯救前夫“靈魂伴侶”之結合。

經過重重困難和阻礙,徐志摩與陸小曼終於結為夫妻了。但是,婚後的窘境馬上隨之而出——陸小曼做慣了軍官家的太太,過慣了大手筆花錢的日子,在和徐志摩結婚後,經常弄得徐志摩入不敷出,這個時候,被棄置已久的扇子張幼儀又出現在他生命里了——張幼儀多次出手幫徐志摩解決負債問題。離婚後的張幼儀十分努力,最終終於變成了一個成功的女性,後來擔任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副總裁,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銀行女總裁,因此,她有這份財務能力。

包括徐志摩在和陸小曼相處中屢屢發生矛盾,無法兼顧父母的時候,都是張幼儀親自跑去照顧二老,可以說,張幼儀這位前妻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而徐志摩對這一切的回報是什麼呢?朋友。他把自己定義為是張幼儀的朋友,因為是朋友,所以互助變成了道義問題。

好吧,也許當時跟大詩人徐志摩做上朋友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因此,張幼儀無比幸運,做了他的妻子,又跟他變成了朋友?

現在再來看看,張幼儀將自己比喻為扇子,有多貼切?天氣炎熱,熱火蔓延他四周的時候,張幼儀則作為扇子出現了。但是張幼儀發現,就算是作為扇子,她都是不稱職的,因為,別人的扇子都是夏天的,而她卻是秋天的,她的作用不是給人清涼,而是驅逐蚊蟲。

將自己比作扇子,張幼儀不是第一人,鼎鼎大名的班婕妤在自己得寵之際也曾作詩自喻為扇,炎炎夏日的時候,為君王帶來涼意。但,夏天也不過三個月之長,夏天遲早要過去的,當夏天過去了,秋天也就隨之而來了,秋天的時候,誰還用得上扇子呢?

班婕妤是漢成帝的妃子,少年有才,被選入宮中,十分得寵,被封為婕妤。婕妤在西漢時期地位很高,等同於朝廷里的上卿,爵位俸祿等同於列侯,在後宮裡也就僅次於皇后以及後來增加的封號昭儀,可以這么說,後宮的一二把手吧!

從詩里可以看得出來,當時的班婕妤還處在非常得寵的狀態,“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瞧,她還有機會裁製東西送給皇帝,不得寵的人哪裡能隨意見得到面啊?做扇子也就扇子吧,偏偏上面既是合歡,又有團圓,這滿滿的都是兩情相悅情不疑的節奏哇。但是,班婕妤頭腦清醒冷靜,她知道,得寵歸得寵,君王的愛是不能長久,因為後宮代有鶯燕出,當新寵出現的時候,她就變成進入秋天的扇子了,於是,扇子能帶來清涼的日子也將告一段落。

班婕妤提前透支了傷感。

既然如此,何必做他人的扇子?好吧,也許人生有著許多的無可奈何和種種的無能為力,做不做扇子,非自己一己之力所能左右的。那么,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季節的必需品,知道他對你是需要則用,不需則棄,這樣淺薄的“為我所用”,根本就不是愛,還傷感什麼呢?也許,班婕妤所傷感的是自己錯付出去的情意罷?當然,作為后妃,她要傷感的也許還不僅僅只是愛情上的付出,還有被棄置後的立身考慮。

歷史告訴她,一個女人不可能永遠占有君王,羅大佑在《戀曲1980》中這樣唱著:“你曾對我說,你永遠愛著我,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是啊,永遠是什麼?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永恆的東西。如果它生長,它就會枯萎;如果它流淌,它就會幹涸;如果它存在,它就會消失。更何況愛情呢?得寵的時候固然三千寵愛在一身,一旦失寵,後果悽慘得讓人後怕,她不得不提前為自己擔憂,俗話說,未雨綢繆。總不能等到渴而鑿井、鬥而鑄錐吧?

“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這個時候是合歡又月圓,但作為扇子,作為後宮裡的其中一名女人,想獨占君寵,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總有一天,涼意會奪走炎熱,那么,適合扇子存在的季節也就會過去了。想到這裡,不得不教人驚慌失措啊。

這就是愛情中的患得患失吧?明明此刻兩個人好得不得了,明明這會兒一起吃飯,下一刻一起看電影,出門一起逛超市購物,或者在家中琴瑟和鳴,但,總在最愜意的時候,你就會忽然冒出一個悲傷的念頭——這一切美好的東西,不會戛然而止吧?現今所擁有的一切,不會有一天都從自己身上溜走吧?

許多人在春風得意的適時候總是難以“居安思危”的,我現在生活得這么好,我得到了一切能得到的,誰去想會有一天失去呀?這不是自尋煩惱么?這不是腦子犯抽么?可是,假如你不去構想失去的一天,等那一天真正到來,沒有任何徵兆,你沒有任何準備,也就會被決絕擊得錯愕不已,如中麻藥,癱軟無力。

班婕妤知道居安思危,因此,她這樣構想了。可,像誰說的,悲劇這東西,你念著念著,它就來了?

終於有一天,班婕妤的“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靈驗了。

班婕妤熟讀詩書,非常遵守皇宮裡的禮儀,每當要跟皇帝奉勸什麼事兒,她都要行大禮,搞得非常隆重,表達事情的莊重性。這一點,後代唐太宗李世民的一代賢后長孫氏也經常這樣,然而不同是,唐太宗立誓要做明君,有這樣的賢惠內助,他的反應是開心,而漢成帝什麼反應呢?

漢成帝是地道的昏君,一兩次對著他說不,一兩次說他不好,他也許會覺得有點味道,覺得班婕妤有個性,想征服。時間一久,每次都說他不行,動輒就搞一些繁文縟節,他漸漸就膩了、煩了,到慢慢地都不想再見到班婕妤了。想想也是,本來到後宮找女人不就是圖個樂子,結果見到的女人比上朝還累,不僅得不到樂子,還跟你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你躺著了,她說現在是白天,不能白日宣淫;你站起來,她說你垂頭喪氣,腰桿子挺不直;你坐下吧,她說你上朝半天也是坐,應該多起來活動活動。這不是上綱上線嗎?這哪裡還是妃子啊?簡直比老媽教孩子規矩都多,哪裡還有什麼情趣?

到了鴻嘉年間(公元前20年),漢成帝終於宣布自己移情別戀了,他對班婕妤的興趣已經結束。從公元前33年,漢成帝即位的時候班婕妤入宮,一直得寵到鴻嘉元年,十幾年的專寵,到這一刻,屬於扇子的時代終於過去了。

班婕妤當然有發覺漢成帝對自己的寵愛逐漸減少,為了不讓其他后妃蠱惑了皇帝,她將自己身邊長得最好看的一個侍婢李平打扮好敬獻給了漢成帝,漢成帝看見李平,長得很不錯,所有的寵愛都轉向了她,直接也封做了婕妤。

漢成帝對李平很寵愛,並且說:“當初太太祖父漢武帝寵幸的衛皇后衛子夫也是個卑賤出身的舞女,我寵愛宮女有什麼?”說完以後還給李平改了姓,就姓衛。

這一切,都被班婕妤看在眼裡,如果說她是一把夏天給人涼意的扇子,那么此刻的李平,就是秋天禦寒的外衣了。需要外衣的季節,扇子就要被封進箱底。屬於你的時代,總要時過境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