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紋·知音

站在人來人往的簡易公車站,我偶然撞見一根木桿。

那是一根很久的木質電線桿,深深地紮根與不太寬的林蔭帶,如生前一般與樹木們並排站立,只是失去了那蒼翠的樹冠,剩下幾根並不粗的纜線在上端縱橫。圓木的顏色已經變得棕黑並稍有碳化,但那一輪輪奇異的黑色紋路卻依然醒目,散發著厚重的歷史光澤。

我並非木匠,亦不是植物學家。我說不出這圓木的品種、材質或來歷,只能以一個普通人的角色去貼近它,感受它所經過的歷史滄桑。在它的身上,有刀砍斧劈的痕跡,但更多的是風吹雨打出的自然光澤,仿若一位年輕時風裡來雨里去的行者,到老終於紮根,臉上儘是風霜。

睹物懷古,是文人們常用的寫作手法。杜牧曾於赤壁撿到一支斷戟,念及那出名的赤壁之戰,從而寫出了“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這樣的千古名句。雖然我並非文人,此木非古物,但也並不妨礙我將手置於那黑色木紋上,讀取這座城市在時代中的變遷。

耳畔突然傳來一縷夾雜著西洋樂器的絲竹之聲,令我微微有些不快。

古琴與鋼琴,終究是兩種不同的事物,無法完全融合。帶著古樸韻味的木紋與極為現代化的電纜亦是格格不入,貌合神離。

每一段木頭都有它的靈性。這是一位雕刻家說過的話。

而這根圓木,或許是那絲竹的最好載體。

古有名琴,名曰焦尾,乃是俞伯牙以火中所救出的一段桐木所制。據不知從何而來的椑官野史記載,此木受火燒時發出錚錚之聲,才被俞伯牙所發現,從而製成名琴。遇見知音,不但於人是一大幸事,於木也是極大的福氣。

不知此木若制為琴,又會彈奏出怎樣的音律聲響?

若說焦尾琴之聲是儒雅中帶有錚錚傲骨的文人之音,我想此木的聲音則會更像一位遲暮之年的將領,隨著年華老去,曾經的風采不再,被無數傑出後輩的光芒遮去了身形,卻依然有著無數的人生閱歷,只是苦於老友早已不在,無人傾訴。那沉靜古樸的鏇律,則會是它這一生最精確的註解。

好琴須有知音。

在數理化中泡了七八年,我的手指早已僵化,十指不再會靈活地撥動琴弦,只會列出一條條公式與語法。我做不了它的知音。我能做的,只有像那制琴師一般,將焦尾繫上紅綢,帶去尋找那位將它從火中救出的知音。

我手撫圓木站在冬末的寒風中,一輪輪黧黑的木紋仿若張大的眼,尋覓著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