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任平生-讀《蘇東坡傳》有感

年少時管中窺蠡,已深為蘇東坡折服。明月幾時有——一句話問得此後所有文人盡可中秋擱筆,香燭不爭日月輝。小軒窗,正梳妝——叫人掩卷不忍讀。牆裡鞦韆牆外道,多情卻被無情惱——風流天成,瀟灑不礙天真。大江東去,振聾發聵。似花還似非花,多情應笑我,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

詞在他手中一洗脂粉閨怨調,柔靡悱惻聲。銅鑼歌,鞦韆調,或盡抒胸臆,或信手拈來,都可千古吟唱。豪情未必粗放,柔腸亦非靡靡。才高世俗段數太多,一開口,當世鴉雀無聲。

然而他決非僅憑文辭立身,他的智慧,他的胸襟,他的樂天,他的直爽,他的赤子之心,他的悲憫心腸,映廟堂、照江湖。浩氣才情,令人高山仰止。他治理過的百姓記得他可不是因為“花褪殘紅青杏小”。他在湖州獲罪被押送京城時,全城百姓都出來相送,淚如雨下。他的朋友有士大夫(歐陽修名滿天下時見到年輕的蘇軾後,回家告訴兒子說三十年後歐陽修沒有人再會記得我。此後一直力薦蘇軾,自從王安石這笨蛋當權後歸隱,終身為蘇家良師益友),有妙僧逸士(佛印和蘇軾常相互取笑。蘇軾說,古人常以“僧”對“鳥”,譬如“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又如“常聞啄木鳥,疑是叩門僧”。佛印回答說,沒錯,這就是為什麼現在我以“僧”的身份和閣下對坐),有藥師農夫,有歌姬悍婦。有書生馬夢得追隨蘇東坡二十二年,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可憐馬生痴,至今誇我賢”)。

讀《蘇東坡傳》,時時被一個偉大才情的偉大心靈激盪。他是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偉大的人道主義者,百姓的朋友,大文豪,大書法家,大畫家,幽默家,造酒試驗家,工程師,憎恨清教徒主義的人,瑜珈修行者,巨儒政治家,厚道的法官,在政治上與當權者唱反調的人,月夜徘徊者,一個詩人。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這個我最喜愛的詩人,性之所稟,唯浩然之氣。氣可入雲,香留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