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素材:那段我們回不去的時光

我得了這樣一個寄父,我的命運自然也就添了一個註腳,便是“吃藥”了。我從他那兒大致嘗了一百樣以上的草藥。假若我此後當真能夠長生不老,一定便是那時吃藥的結果。我倒應當感謝我那個命運,從一分吃藥經驗里,因此分別得出許多草藥的味道、性質以及它們的形狀。且引起了我此後對於辨別草木的興味。其次是我吃了兩年多雞肝。這一堆藥材同雞肝,顯然對於此後我的體質同性情都大有影響。那橋上有洋廣雜貨店,有豬牛羊屠戶案桌,有炮仗鋪與成衣鋪,有理髮館,有布號與鹽號。我既有機會常常到回生堂去看病,也就可以同一切小鋪子發生關係。我很滿意那個橋頭,那是一個社會的雛型,從那方面我明白了各種行業,認識了各樣人物。凸了個大肚子鬍鬚滿腮的屠戶,站在案桌邊,揚起大斧“擦”的一砍,把肉剁下後隨便一秤,就猛向人菜籃中摜去,“鎮關西”式人物,那神氣真夠神氣。平時以為這人一定極其兇橫蠻霸,誰知他每天拿了豬脊髓到回生堂來喝酒時,竟是個異常和氣的傢伙!其餘如剃頭的、縫衣的,我同他們認識以後,看他們工作,聽他們說些故事新聞,也無一不是很有意思。我在那兒真學了不少東西,知道了不少事情。所學所知比從私塾里得來的書本知識當然有趣得多,也有用得多。

——《滕回生堂今昔》沈從文

我小時是個左撇子,那東西,學戲做動作,練功拿刀槍把子,都是左手得勁,拿馬鞭也是用左手,因此挨了不少打。姐姐總說,“憑你這個左撇子就不能唱戲。”我最怕說我不能唱戲了,就拚命練右手,隨時隨地練;沒有兩年,我右手也能用了,拿馬鞭也很靈活了;左右雲手,左右手掏翎子都好。

——《左撇子》新鳳霞

我和一凡先到桌球室大戰三盤,飢腸轆轆,下決心去摘酸梨墊墊肚子。那棵牆角的野梨樹並沒多高,三五個土灰色小梨垂在最高枝頭。踩著一凡肩膀我攀上樹腰,再向更高的枝頭挺進。眼看著快夠到小梨,手背一陣刺痛,原來遭“洋辣子”的埋伏。

從樹上下來,吮吸那蜇紅的傷口,但無濟於事。從兜里掏出那幾個小梨,在褲子上蹭蹭,咬了一口,又酸又澀,滿嘴是難以下咽的殘渣。食堂開飯的鐘敲響了,一股豬肉燉白菜的香味兒飄過來。

——《北京的味兒》北島

等我放了學回家後,一進屋就看到母親正坐在灶前發獃。那個蠟條簍子擺在她的身邊,三棵白菜都在簍子裡,那棵最小的因為被老太太剝去了乾幫子,已經受了嚴重的凍傷。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知道最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母親抬起頭,眼睛紅紅地看著我,過了許久,用一種讓我終生難忘的聲音說: “孩子,你怎么能這樣呢?你怎么能多算人家一毛錢呢?”

“娘,”我哭著說:“我……”

“你今天讓娘丟了臉……”母親說著,兩行眼淚就掛在了腮上。

這是我看到堅強的母親第一次流淚,至今想起,心中依然沉痛。

——《賣白菜》莫言

我是在一片鹼灘上長大的孩子。

那裡的天地非常完美,是完美的正圓形。沒有山、沒有樹,甚至沒有人造的幾何體——房屋,使這樣的完美稍稍損壞。

當我走在我想像的路上時,天地間只有我,和一種淡紫色的草。

草是在苦鹹的土地上長出來的,那么細小,又那么密集,站在天空下,站在烏雲和烈日下,迎接著不可避免的一切。沒有誰知道它們,沒有彩蝶、蜜蜂,沒有驚奇的嘆息、讚美;然而,它們卻生長著,並開出小小的花來,驕傲地舉過頭頂……

它們告訴我春天,告訴我詩的責任。

——《學詩筆記》顧城

那地方同時也成了我躲避父親追打的樂園。不知為何我經常在午飯前讓父親生氣,當我看到他舉起拳頭時,立刻奪門而逃,跑到了我的麥田。躺在麥子之上,忍受著飢餓去想像那些美味無比的包子和餃子。那些咬一口就會流出肉汁的包子和餃子,它們就是我身旁的麥子做成的。這些我平時很少能夠吃到的、在我飢餓時的想像里成了信手拈來的食物。而對不遠處的稻田裡的稻子,我知道它們會成為熱氣騰騰的米飯,可是雖然我飢腸轆轆,對它們仍然不屑一顧。

我一直那么躺著,並且會入夢鄉。等我睡一覺醒來時,經常是傍晚了,我就會聽到父親的喊叫,父親到處在尋找我,他喊叫的聲音隨著天色逐漸暗淡下來變得越來越焦急。這時候我才偷偷爬出麥田,站在田埂上放聲大哭,讓父親聽到我和看到我,然後等父親走到我身旁,我確定他不再生氣後,我就會傷心欲絕地提出要求,我說我不想吃米飯,我想吃包子。

——《麥田裡》余華

我種過樹。我曾經移栽了一棵苦楝的樹苗,是從附近的工廠里挖來的,我把它種在一隻花盆裡——不是我的錯誤,我知道樹與花草不同,花入 土,樹人地,可我無法把樹苗栽到地上——是我家地面的錯誤。天井、居室、後門石埠,不是水泥就是石板,它們歡迎我的鞋子、我的箱子、我的椅子,卻拒絕接受 一棵如此幼小的苦楝樹苗。我只能把小樹種在花盆裡。我把它安置在臨河的石埠上。從春天到夏天,它沒有動窩,但卻長出了一片片新的葉子。我知道它有多少葉 子。後來冬天來了,河邊風大,它在風中顫動,就像一個哭泣的孩子,我以為它在向我請求著陽光和溫暖,我把花盆移到了窗台上,那是我家在冬天惟一的陽光燦爛的地方。就像一次誤殺親子的戲劇性安排,緊接著我和我的樹苗遭遇了一夜狂風。狂風大作的時候我在溫暖的室內,卻不會想到風是如何污辱我和我的樹苗的——它 把我的樹從窗台上抱起來,砸在河邊石埠上,然後又把樹苗從花盆裡拖出來,推向河水裡,將一隻破碎的花盆和一抔泥土留在岸上,留給我。

——《三棵樹》蘇童

我十五歲,表弟十四歲,一人抱兩本新買的《笑傲江湖》,天兵天將似的,飛馳回家。在弄堂口,表弟大著膽子,向美麗的鄰家大姐姐吹聲口哨,於是被開心地罵一聲小阿飛。

那是我記憶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和表弟輪番地跟家裡申請巧立名目的各種經費,今天支援西部災區,明天幫助白血病同學,然後偷偷買來《射鵰英雄傳》買來《鹿鼎記》,包上封皮,題上《國中語文輔導叢書》。那個年代,父母剛剛被改革開放弄得心神不寧,一直沒發現我們的視力已經直線下降,還有我們的成績。

等到老師終於找上門了,父母才驚覺我們平時記誦的不是《岳陽樓記》,而是《九陰真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於是,王熙鳳搜大觀園似的,“輔導叢書”都被充了公。

——《表弟》毛尖

我光腳站在石頭上,空空蕩蕩地穿著大裙子,先把頭髮弄濕,再把胳膊弄濕,再把腿弄濕,風一吹過,好像把整個人都吹透了,渾身冰涼,好像身體已經從空氣里消失了似的。而陽光滾燙,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動,抬起頭來,卻一片靜止。我的影子在閃爍的流水裡分分明明地沉靜著,它似乎什麼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很奇怪地存在於世界上,似乎每一秒鐘都停留在剛剛從夢中醒來的狀態中,一瞬間一個驚奇,一瞬間一個驚奇。我的太多的不明白使我在這裡,又平凡又激動。

夏天的那些日子裡,天空沒有一朵雲,偶爾飄來一絲半縷,轉眼間就被燃燒殆盡了,化為透明的一股熱氣,不知消失到了哪裡。四周本來有聲音,靜下來一聽,又空空寂寂。河水嘩嘩的聲音細聽下來,也是空空的。還有我的手指甲—在林子裡的陰影中時,它還是閃著光的,可到了陽光下卻透明而蒼白,指尖冰涼。我伸著手在太陽下曬了一陣後,皮膚開始發燙了,但分明感覺到裡面流淌的血還是涼的。我與世界無關。

——《河邊洗衣服的時光》李娟